李重玄見王青醒轉,便為他介紹了這新來的三人,顯然,他消化樞密使勇德神光的時候,幾人已經相互了解過。
那獨身一人的黑衣女子,名叫沐晴青,有元嬰中期的修為,比李重玄還要高出一籌。
不過李重玄這種等級的主角兒,大境界的差異還值得一說,小境界之間,那就約等於無了。便是王青,如今也不隻是能越階織布,碰上元白那樣的,同樣可以越過一個大境界而戰。
另外兩人,乃是江山關之主周霸皇,和他的女伴虞兒,兩人均是元嬰初期的修為。
沐晴青和周霸皇,都隻是略略看了王青一眼,便很快把眼神重新挪回李重玄身上。
倒是那位虞兒姑娘,一直在看王青,也不知道是不是嗅到了同類的氣息。
霍光樞密使,則把第六層天壇的考驗,徐徐道來:
“這第六層,乃是武將壇,既是武將,便要沙場稱雄,你們且看!”
他伸手指去,這一層天壇的地麵,竟是從黑色玉璧,變作黑白灰三色的流沙,這些沙子,按照不同的顏色,各自聚集起來,兩兩對陣,仿佛軍隊一樣嚴明。
霍光又伸出手來,在李重玄三人身上輕輕一拍,三人便忽然化作砂礫般大小,落進那流沙中去了。
“你等各自率領一部,勝者為王,老夫有‘樞密大印’一枚相贈。”
王青和那虞兒姑娘,站在沙盤旁邊,凝聚目力,仔細看去,果然看到李重玄三人,都變作小小模樣,各自開始整飭部署。
“老大人,我乃是李殿下所屬的一員小將,不如叫我也進去幫把手吧?”
王青仰頭看向霍光,眼巴巴地問道。
虞兒也要開口爭取,卻被霍光堵了回來:
“你倆看著就是。”
王青歎了一聲,心知這回是幫不到李重玄了,隻好跑到沙盤旁邊蹲下來,仔仔細細地看去,隻時不時地喊上兩句:
“李師兄,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李師兄,回撤回撤,球門,哦不,老巢要緊。”
“包了他的餃子,對對對!”
“啊呀呀呀——”
看到激動處,王青幾乎要伸手戳進沙盤中,沙盤裡頭三人,連同眾多流沙戰士,都不由抬頭看來。
一根黑漆漆,很是粗壯的東西,從天外降下,極為可怖。
“啪!”
他們隻聽得轟鳴聲音,就又看到另一隻白皙如玉的手掌伸了過來,把原先的指頭給打飛出去。
這玉掌擊飛手指後,很快也消失在天際。
眾將士這才放下心,繼續廝殺起來。
沙盤之外,虞兒瞪了一眼王青,王青露出訕訕神色,有些不好意思。
“一時心急,一時心急。”
虞兒“哼”了一聲,言道:
“心急也是無謂,你莫非沒有看見我家霸皇公子,他刀削般的棱角,烏黑艱深的眼眸,雖然看上去放蕩不羈,但認真起來,誰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王青倒吸一口涼氣,急聲爭辯道
“我家李師兄才是雙眸深邃,雕刻麵孔,氣質裡帶著三分堅定,三分淡然,還有四分舍我其誰的霸道,根本不是你家公子可比。
你趕緊認輸吧!”
虞兒還待與他爭執,卻發現自己出不了聲了,連忙看向身後的霍光大將軍,連同三位守關大將,此時臉色複雜地看過來,頗有不渝。
她連忙閉上嘴。
王青更是機靈的很,早早把天心麵具上的嘴給消失掉,連發出呼吸聲的鼻子,都一並去掉。
等他轉過頭來,幾人隻能看到他的兩個大眼珠子,微微一彎,十分可愛機靈。
淳於霸道不由失笑:
“這小將軍,倒是個趣人兒。”
見王青二人,終於閉上嘴,不再出幺蛾子,眾人才把目光,重新投回沙盤之內。
此時李重玄,立在玄字帥旗之下,不由抹了一把汗。
虞兒誇周霸皇的時候,他隻覺得好笑,但聽到王青也振振有詞地讚美起他,真是叫他如坐針氈,冷汗淋淋。
他不由遙遙看向周霸皇,見他還十分悠然自得,不由暗暗佩服道:
“周道友雖說傲氣重了一些,但心誌卻十分堅定,這等馬屁之風吹來,都能紋絲不動,實在叫我汗顏。”
沐晴青此時早就不耐煩。
頭頂之上,又是指頭手掌大戰,又是那般叫人作嘔的阿諛之詞,她實在是聽夠了。
此時整軍完備,聽她一聲令下,數百萬流沙戰士,便分成左中右三軍,又有側翼掩護,又有前鋒衝先,又有斥候散布四野,又有輜重壓在軍後。
儘都朝著周霸皇掩殺而去。
李重玄見此,也頗有默契,儘起戰陣,往往六人一組,六十人一隊,六百人一營……組成六花、八卦、東西、五軍、鴛鴦等各式各樣的戰陣。
同樣朝著周霸皇殺去。
周霸皇見此情景,嘴角抽搐,看向沐晴青,暗罵道:
“這黑女人怕是腦子燒壞了,李重玄坐擁天子關,優勢顯著,我二人正該聯手對付他才是,怎地還跟他一起來打我?
難道是見李重玄通身氣派,俊逸無雙,春心泛濫了不成?”
隻他如何暗罵,也改變不了以一敵二的局麵。
很快,他的灰色流沙戰士,便被殺的七零八落,許多校尉、大將,也都被斬落馬下,根本組織不起新的陣勢來。
周霸皇痛苦地閉上眼睛,不忍看眼前的破敗景象,心裡更恨沐晴青,暗暗發狠:
“我且看你怎麼死!”
正待李重玄打算一鼓作氣,將周霸皇的部署徹底掃滅,送他出局時,卻發現軍陣之中,突然生出一股騷動來。
沐晴青所屬黑色將士,此時竟然倒轉刀把,放棄了周霸皇的殘兵餘勇,趁著李重玄不備,將他的白甲部下殺了個措手不及,損失慘重。
這一番兔起鶻落,叫人目瞪口呆。
連周霸皇都忍不住道了一聲“好”,連忙開始收攏殘部,開始固守小小一隅,艱難存活下來。
李重玄連忙揮動令旗,戰陣立刻轉動,也朝著沐晴青的黑甲部下卷殺過去,總算止住頹勢。
他不由一陣汗顏。
這沐晴青,先是一言不發,暗示要聯手對付周霸皇,給了李重玄一個錯誤的引導,以為她是個率性之輩,念動行至。
恐怕從一開始,她便計劃好了這一刻的反水。
此時三方當中,周霸皇隻剩下大貓小貓三兩隻,固守都顯不足,爭勝已經隻存在理論上的可能。
李重玄打周霸皇時,已經有所損失,又被沐晴青反水重傷一臂,再加上倉促應對沐晴青時,還被周霸皇的哀兵,反殺了不少兵卒。
如今雖說比周霸皇強上許多,但和沐晴青比起來,又弱氣了不少。
李重玄不由凝眉思索起反敗為勝的法子來。
沙盤之外。
王青在沐晴青殺向周霸皇時,便想要提醒李重玄,一定要當心那個黑寡婦反水,可惜他嘴巴被自己抹掉,發不出聲音來。
三國殺,爭上遊,當然是你搞我,我搞你,不會有永恒的敵人,也沒有一直的朋友——特彆是沐晴青還處於弱勢,她一心把更弱的徹底廢掉,豈不是蠢得冒泡?
此中必有陰謀!
“可惜李師兄被沐晴青那個小浪蹄子給迷了心誌,連這麼明顯的局麵,都沒有看清楚。
唉,果然是土著主角,還有偌大的進步空間。”
王青身旁的虞兒,見周霸皇最先被針對,被打的十分淒慘,不由恨恨地瞪了王青一眼,隻她嘴巴還被霍光封禁,一個字兒也吐不出來。
十分難受,憋得小臉通紅。
王青見此,不由紓解了幾分鬱悶,心情也好了一些。
霍光等人,雖然覺得沙盤裡的三人,都還十分稚嫩,但見得沐晴青一番操作,也是有些意外驚喜,不由輕輕點頭。
特彆是社稷關守將夏侯威武,得意洋洋地看向淳於霸道,雖然沒說話,意思卻很明顯:
你守的天子關又如何?還不是被我社稷關之主,打的落花流水?
淳於霸道哼了一聲,隻叫他先彆得意。
眾人於是重新把目光投入沙盤。
李重玄失了一陣之後,倒像是想通了一些什麼,江山關之主周霸皇,在乎一個“穩”字,最是難攻,所以沐晴青不顧同為弱勢,要先打殘他。
而沐晴青作為社稷關之主,意誌強盛,權衡社稷,有許多機心潛藏,隨時發動,最是難測。
那麼他自己,身為天子關之主,威儀無二,力大勢沉,長處便是占據正統,理直氣壯,最是難擋。
想到此處,李重玄重瞳一亮。
足踏雙睛鸞,從中軍升起,引得親軍一陣慌亂,怕他被對方射了鳥。
李重玄卻不管,作為元嬰修士,雖然難敵軍陣,卻也不是幾根箭一時半刻能打下來的。
他伸手一招,親掌帥旗,揚聲大喝:
“諸將士,大功在前,還不奮戰?”
玄字帥旗下,數百萬將士仰頭看向主公,不由心潮澎湃、熱血上湧,紛紛大喝道:
“殺!”
沐晴青眼見李重玄所部,氣勢驟然大漲,將自家軍陣壓得不停後退,心上一急,連連下令,許多變陣信手拈來,左支右絀,叫人眼花繚亂。
不過李重玄以天子之威督軍,加之掌軍本事也是極強,此時看破沐晴青的虛實,以不變應萬變,堂堂皇皇地橫推過去,果然步步得勝,不僅把剛才的劣勢彌補回來,還給沐晴青造成更大殺傷。
周霸皇雖然不願,但理智卻促使他驅策殘兵,銜尾追來,與沐晴青合擊李重玄。
隻可惜,他之前被打的太慘,此時也不能給李重玄帶來太大的壓力,隻需分出一支側翼,便把周霸皇的殘兵壓製住。
其餘大軍,依舊朝著沐晴青滾滾壓去。
“大勢已定!”
王青狠狠擊掌,眉開眼笑言道。
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天心麵具上的嘴巴,又重新長了回來,此時一張一合的,喜意盈盈。
淳於霸道也是心神一定,看向夏侯威猛和太史悍勇,笑道:
“天子之威,豈是易於。”
夏侯威猛麵色不渝,隻覺得沐晴青還是稚嫩了一些,下手過重,若是多留周霸皇幾分元氣,兩人聯合,便足以叫李重玄首尾難顧。
太史悍勇更是不滿,當初周霸皇和虞兒奪關之時,還算有些氣象,誰想到如此不成器。
沐晴青來攻之時,就算是栽贓挑撥,也該說沐晴青隨時會反水,或者說李重玄恐會出工不出力。
叫他們雙方相互顧忌,不能合成一股,此中便有生機可尋,再以被圍攻的哀兵之勢,奮力勇戰,未嘗沒有以少勝多的機會。
結果周霸皇倒好,傻不愣登地以一敵二,慘烈的很,早早就沒了競爭之力。
沙盤之中,勝負已分。
三人從中接連飛出,從小變大,叫王青十分得趣,手上躍躍欲試,想要把小小李重玄給抓在掌心,放到口袋裡頭。
那一片流沙戰場,也漸漸消散,重新變作天壇玉璧。
王青連忙恭喜李重玄,道:
“李師兄又勝一陣,萬喜,萬喜。”
李重玄苦笑著搖搖頭,若非沐晴青拿捏戰場,還有些生澀,隻怕一開始就要注定他的敗局了。
吃一塹,長一智,越往後麵,沐晴青,甚至是周霸皇,都會不斷汲取經驗教訓,迅速成長。
王青卻不以為然:
“都是如此的,總有這樣那樣的原因,叫你贏得十分不容易,但是反過來說,不論有多麼不容易,總歸師兄都能贏下來的。”
李重玄奇道:
“這是什麼道理?”
王青含笑不語,暗暗想到:
這便是主角的五五開戰術了,來一個弱的,也要打上半天,搞得驚心動魄,來一個強的,也是越戰越勇,戰而勝之。
五五之間,才最精彩。
李重玄見他不肯說,也就作罷,看向霍光等人。
霍光大將軍此時已經取出一枚青銅大印,乃是他的樞密使大印,端在掌心,仔細看了許久,露出悵惘神情來。
這枚大印,雖說不是從開國時傳下來的,卻也傳承了數千年之多,在許多任樞密使上手上盤桓過。
尤其神朝末日,落在他霍光的掌心時,前頭已經有三位樞密使接連戰死。
而他,抱著這枚大印,在端羲聖墓當中,沉睡了百萬年,幾乎腐朽。
到此時,他終於要把這枚大印,交給今古聖皇的繼承者了。
許多失落,也有許多釋然。
“李殿下,本將的樞密使大印、左相的宰相大印,還有淵親王的親王大印,三者合一,交由聖皇,便可啟出我大端第一至寶聖王都天印,得此印者,為大端今古之聖皇。
天傾之時,神朝出世,圖騰複生,儘歸今古聖皇麾下!”
李重玄接過樞密使大印,默默點頭。
霍光看向沐晴青和周霸皇,又言道:
“三印若是歸於一人,便不必多說。若是分散在多人之手,便要請羲皇聖裁殿試,以做定奪。
故而,你們依舊有機會反敗為勝。”
周霸皇昂首不語,顯然已經下定決心,要在後麵力爭大印。
沐晴青依舊平靜,隻是黑袍獵獵,顯示出她內心並不是一無所想。
霍光見此關已過,便轉向淳於霸道,吩咐道:
“淳於將軍,你且送他們去見左相吧。”
“末將遵令!”
淳於霸道一聲應下,眾人便看見霍光,連同夏侯威武、太史悍勇,生機散去,重新變作青銅人俑,靜靜矗立。
要等到霍光所說“天傾之時”,才會再度出世,為神朝重披戰甲。
淳於霸道默默半晌,才言道:
“你們隨我來罷。”
李重玄、王青等人,也是默默不語,一想到這些將軍,如此靜默矗立了百萬年,雖說無知無覺,並不受到孤寂折磨,但時光怎堪無情,百萬年之久,依舊太過沉重。
眾人隨著淳於霸道,靜靜走過第六層天壇,來到去往第五層的玉梯。
“幾位殿下,王小將軍,虞兒姑娘,本將隻能送你們到此處了,天傾之日,我們當有再見之日。”
李重玄領頭朝他施禮:
“多謝淳於將軍!”
淳於霸道豪邁笑了幾聲,便在這玉梯之下,化成一座青銅人俑,麵朝眾人,仿佛要送他們最後一程。
李重玄輕歎一聲:
“走罷!”
大家踏上玉梯,走了幾步,忽然眼前一變,已經是來到了第五層天壇。
這一層天壇和第六層天壇,大不相同。
若說下麵一群兵老爺,比較粗糙,那麼這一層的文臣們,卻都很有閒情逸致。
王青環顧一周,發現他們身處一座園林裡頭,這園林極為闊大,廊腰蔓閣,假山勝水,把層層疊疊的亭台樓宇,極為巧妙和諧地串聯在一處。
一位麵白無須的青年官員,風姿翩翩,慢步走來。
“尚書台左司褚蘭亭,見過三位殿下,見過王小公子和虞兒姑娘。”
不待眾人見禮,他又繼續道:
“左相已經在尚書台等候諸位,還請隨我來吧。”
說罷,便當先一步,引著眾人往走廊深處行去。
王青看著褚蘭亭的後背,想著尚書台左司是什麼職位,似乎是左相的助手官員?
此人看上去如此年輕,卻氣度淵然,雖然神朝已然覆滅,卻沒有半分頹色,確確實實證了那一句“腹有詩書氣自華”。
走了不多久,褚蘭亭便把他們引到一處大殿中。
大殿牌匾之上,果然書寫著“尚書台”三個大字——這字威勢驚天,足可見書寫之人,當時必誌得意滿,目空天下。
一道蒼然清明的聲音,將王青的思緒打斷:
“狀元公,有勞了!”
褚蘭亭連忙躬身:
“分內之事,不敢稱勞。”
此時,王青才看到,尚書台內,一位麵容古拙,隻穿著藍色常官服的老者,正含笑看來。
這便是,大端神朝的末代宰相,文官第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