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王青為這吊詭的畫麵心驚不已的時候,一轉頭,竟發現明蘭花兒已然再度將寂玄之心道場顯化出來。
更叫他驚嚇至極的是,一條長長的觸手,從寂玄之心上延伸出來,朝著那生出巫神蛛和天罡之氣的黑洞洞,探了進去。
王青下意識就想一道裂空印,將那條觸手斬斷,隻是強自忍耐住這股衝動。
“這,明姐這究竟是被蠱惑了,還是找到了自己的機緣?
我強行出手,未必是好事吧?”
王青十分糾結,腦海裡想起種種關於明蘭花兒的過往,想要驗證一番她的主角兒成色。
早年間,明蘭花兒乃是他女主角榜單上的數一數二的人物,隻是隨著他自家步步登高,而明姐卻受困於道場隱患,漸漸落後諸人,才叫王青忽視了她。
“隻是她開辟寂玄之心道場,又來到這一處寂滅之地,怎麼看都像有些緣由的。
我與其去強行乾涉,不如準備好靈空印和神空印,一旦出了問題,就全力助她擺脫此地侵染,未必不能救她一命。
更何況,我身為一個配角,卻不好替彆人做決斷,查缺補漏可以,掃清首尾可以,硬是要在這種關鍵時刻做選擇,就有些僭越了。”
王青五指虛握,終究忍住出手的衝動,隻是目不轉睛地盯住明蘭花兒,隨時準備斬斷她和黑洞的聯係。
明蘭花兒並不知道王青的糾結,事實上,她此時對外界,已經失去了所有感知。
在看向那個黑洞洞時,她整副心神,都被吞吸進去。
那是一個混亂無序,時空顛倒的可怕地方,她隻是在淺層稍稍試探,就幾乎被侵染心神,變成一個失控的怪物。
她下意識將寂玄之心顯化,一條粗壯的觸手,追隨她的心神,闖入黑洞之中。
啊!
寂玄之心好像變成了一個貪婪的餓鬼,通過觸手,瘋狂地開始吞噬起那些混亂顛倒的物質。
明蘭花兒對此完全無能為力,仿佛一葉扁舟,在狂風惡浪當中艱難擺渡,勉強保住一點靈光,不至於沉入幽深黑暗的海底。
密切關注著明蘭花兒的王青,突然眼睛瞪大。
突破了?
寂玄之心陡然漲大一倍,其上的詭秘紋路越發繁複,觸手的數量增長,幾乎以十倍計。
每一條觸手,都更加滑膩、危險,仿佛擇人而噬的毒蛇,在虛空之中吐著信子。
毫無疑問,明蘭花兒的道場更進一步——隨著她突破元嬰後期大真君,這顆寂玄之心,也越來越可怕了。
王青猶豫了一會兒,看到明蘭花兒臉色越來越猙獰痛苦,幾乎臨近失控的邊緣,他終於下定決心:
“好處得了一些,縱然被我打斷,也損失不大了,若是再晚出手,怕是要回天無力。”
他左手靈空,右手神空,齊齊印在明蘭花兒的後心上,周身渾厚如潮的法力,通過這兩道虛空印法,源源不斷地湧入明蘭花兒體內。
寂玄之心道場中,那些瘋狂的意誌念頭,被靈空印梳理一遍,又被神空印洗練一回,漸漸平抑下來。
明蘭花兒的麵色,似乎也輕鬆了許多,漸漸露出從容來。
不過她的修為,仍然在源源不斷地提升,初入大真君,穩固大真君,以至於終於探到大真君圓滿,也就是元嬰一境的極致境界。
而且不止於觸手源源不斷地吸取力量,那些逸散出來的“寂滅玄罡”,也一道一道彙入寂玄之心當中。
天地法運轉,寂玄之心越發穩固。
“明姐該不會要一氣兒突破神尊了吧?”
王青這念頭還不曾散去,臉色卻陡然丕變,顧不得明蘭花兒的機緣,十道裂空印信手而發,分毫不差地斬在那條粗壯觸手的同一處。
觸手應聲而斷。
這邊的半條,飛速收回寂玄之心中,而被王青斬下來的那半條,忽然扭曲一陣,長出許多肉瘤鬼臉小蘑菇來。
正當王青要繼續出手,那個黑洞洞,陡然生出一股風勁,將那半條觸手倒卷了進去。
王青連忙把住明蘭花兒,足底生根,釘在虛空當中,除了獵獵風動的法衣,倒不虞被吸進去。
環繞他周身的那一道劫氣長河,也被這風吹得流淌不休——十幾朵含苞待放的花苞,此刻被這股風一吹,竟然含羞帶怯地緩緩綻放開來。
王青神情恍惚一下,許多明悟從心頭升起。
劫!
席卷整個元始大陸,氣衝周天,貫通五古,所有人都會被卷入的大劫。
是救世,是自救,是反抗,是滅己。
善惡對錯,黑白顛倒。
呼!
片刻之後,此處終於重回寧靜。
王青沉默一陣,靜靜看向那處黑洞,發現那裡頭,已經不再生出巫神蛛和天罡之氣,不知道是不是和方才的變故有關。
他想了想,扶起不甚清醒的明蘭花兒,退出巨大的裂縫,又從寂滅之地,退回荒古碎片。
王青屈指一彈,兩粒金凰蝶蘭的種子落地生根,很快便長成,綻放出華麗迷醉的花朵來。
他將明蘭花兒輕輕放在金凰蝶蘭之上,端詳了一陣,忽然失笑:
“明姐睡得這麼死,我乾了什麼她也不知道。
隻怕將她渾身上下的值錢玩意兒都偷光,她也一無所覺,隻能懊惱地自認倒黴。”
不過王青並不太擔心,明蘭花兒隻是心神受到劇烈衝擊,修為又大幅度暴漲,導致一時之間身魂無法契合,需要一些時間,才能醒轉過來,沒有什麼大問題。
王青在她身旁那一朵金凰蝶蘭上結跏趺坐,將心神沉入道場之中。
此時龍凰巨城的護城河裡,這一片那一片,總有一小半的水麵,都被青碧蓮葉覆蓋,一朵一朵各色蓮花,或是綻放,或是含苞,高高矮矮,亭亭玉立。
“黑洞最後吹出來的那一陣風,隻怕大有名堂,我的劫氣長河被它一吹,竟然勝過我在寂滅之地所有其它的收獲,直接將十幾朵蓮花兒催開。
這些蓮花,乃是大劫之道的外相,等它們成熟,通體便可以拿來煉就替劫寶物。
不過我如今修為有限,煉成的替劫珠,或許勉強對初期真君,還有些用處,修為再高的,就不成了。
但是等我再行突破,這些蓮花的效果,也會跟隨提升,卻是一樁潛力無窮的好買賣。
等我煉成大尊,隻憑借這一河的蓮花,就足以養活一家大宗門。”
王青搖搖頭,埋怨了自己一聲,這市儈的毛病,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改。
“大劫之道突飛猛進,劫身也早早煉成,如今更是將道場煉成元嬰圓滿。
施展‘入劫之法’的幾項基礎,都已然萬事俱備,接下來便是將劫身投入大劫之中,好生籌謀,一舉功成。”
不過如攻城之戰那等劫難,並不好遇上,領悟南明離火的離火丹雀妖尊,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此事不必急,還得慢慢思量。”
王青盤坐金凰蝶蘭之上,《玄都法》運轉,愈發厚重沉凝的先天五德玄都道場,矗立心魂虛空之中,漸漸展露一絲絲萬劫不朽的意味。
……
天燈魔宗。
周天星辰真魔域。
一位大魔尊,在漫天星鬥之中,浴火修行,仿佛不知年月。
星鬥之中,兩道茫茫白光,穿虛越空,一直去道幾萬裡開外,才漸漸消散掉。
而那頭大魔尊,卻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原來方才的兩道白光,竟是他睜眼時鬥射而出。
“蕭鳴寒死了?”
他周身火焰,驟然騰空而起,張牙舞爪,似乎在發泄著恐怖的怒火。
“蕭鳴寒乃是我魔域紫微星尊的人選,等他成就魔尊時,便是我衝擊封號大魔尊的契機。
如今,他卻被人殺死了。”
這位極致憤怒的大魔尊,將滿天星鬥運轉而起,手印連捏,顯然實在施展某一種驚世駭俗的秘術神通,想要探知蕭鳴寒的死因。
星鬥運轉的越來越快,幾乎生出流星焰尾來。
噗!
一口逆血,從大魔尊口中噴出,也將他的怒火消弭下去。
“到底是什麼地方,我的周天鬥數,竟然會被反噬,那股恐怖濃鬱的威脅,簡直連我也感到戰栗,仿佛再靠近一步,就有滅頂之災。”
他算不出來緣故,又在行功的關鍵時刻,隻得暫且放下:
“罷了,紫微星尊雖然重要,卻不可影響了全局,若是其餘星尊都能夠順利歸位,我的謀劃未必不能成。
屆時,大天馬、大擎羊,乃至於大月……”
他的聲音漸漸不可聽聞,周身火焰再度覆蓋過來,烈烈燃燒。火焰之上,鬥轉星移,玄妙莫測。
……
明蘭花兒一氣睡了足足三個月,才仿佛一隻暗夜精靈一般,從華麗的金凰蝶蘭上,輕輕撲閃睫毛,蘇醒過來。
此時,王青已經將暴漲的修為儘皆消化。
“明姐?”
明蘭花兒閉了閉眼睛,良久之後,才重新睜開,坐起身來,看向王青:
“是你那兩道神秘印法?”
王青眨眨眼,點頭道:
“不錯,當時你渾身氣息駁雜詭秘,就要被侵染了神誌,弟子不得不貿然出手,以靈空、神空兩印相助,又為你斬斷了那一隻觸手。
該不會,驚擾了你的機緣吧?”
明蘭花兒搖搖頭,深深呼出一口氣,似乎還沉浸在那一股大恐怖當中,良久才言道:
“若不是你,我此刻必定已然沉淪。”
王青連忙問道:
“明姐你可是看見了黑洞那一頭的景致?”
明蘭花兒凝眉片刻,才遲疑著點頭道:
“我修為還淺,探知到的地方,應當也隻是在淺層,內裡的情況,我依舊不知。但隻說我看見的那些,就足夠恐怖詭異。
那似乎一片怨孽之地。
充斥著瘋狂、怨憤、混亂、無序……當我的心神進入其中時,這些力量便立刻試圖侵染它。
我的寂玄之心道場,反而露出渴求的衝動,瘋狂地開始汲取它們,我根本攔不住,也失了對道場的控製。”
說到此處,明蘭花兒苦笑一聲:
“如今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開辟出來一個何等怪異的道場。”
王青聽明蘭花兒描述,心中湧起許多猜測。
難道他們所處的,是此界的陽麵,而明姐探知的,便是世界的陰麵?
或者,那裡是眾生負麵情緒彙聚之地?所以才滋生了可怕的混亂意誌。
“唉,亂猜卻是不行的,看來隻有等明姐修為提升之後,才有可能繼續探索了。”
王青振奮精神,又看向明蘭花兒:
“明姐,不論如何,你如今因禍得福,修為提升到了元嬰極限,接下來便是考慮如何推動天地聖門的成長,說不定你能夠借此,一舉突破。
我們這一回得到許多天罡之氣,當可彌補明章老祖取走仙罡之晶的損耗,叫天地聖門的天罡地煞葫蘆,重新恢複平衡。
也勢必會推動它們儘快瓜熟蒂落。
不算葉飛、陳楓兩位師兄,如今宗門之內,倒是明姐你,前途最為明確,說不得便會成就我四明山第四位神尊強者。”
明蘭花兒想一想,王青所說,不無道理,她笑言道:
“這一回若不是遇上你,屢次三番救我性命,莫說突破,我恐怕屍骨都要被侵染成怪物了。
如今倒是,叫我得了天大好處,著實慚愧。”
王青擺擺手,毫不在意道:
“明姐不必多說,這種事情我乃是駕輕就熟,多年以來,一貫如此。
當年我還是個小小築基,第一回去了天蓮道戰界,打生打死,收獲了一些戰利品,結果其中最珍貴的,一道天妃紅蓮傳承,還是自發去投了譚餘師妹,誰叫她是蓮花神體呢。
從天蓮道戰界殺出來後,掙了幾十個儲物袋,原想著總能有一些自己能用的,結果開出來,竟是兩式《碎星劍》,全給了葉師兄。
後來我結了丹,去爭奪問心果,用無量劫氣打死了一個複興盟約的餘孽,收獲第一個乾坤鐲,誰成想,他竟是大師兄的本家,玄氣道的。
最後除了那個乾坤鐲,裡頭的東西,都給了大師兄。
唉,所以明姐你不必多心,我已經習慣了。畢竟,後來葉師兄、大師兄,也都給了我許多好處,才叫我有今天的成就。
就連譚師妹,也將巫神蛛的神體血丹送給了我,叫我有機會施展‘入劫之法’,神尊有望。
舍得之間,弟子已然略有所悟了。”
明蘭花兒神情複雜地看著他:
“好罷,日後有什麼好處,我也會記得給你留著的。”
王青羞澀低頭,不言不語。
叫明蘭花兒,看得十分刺眼,隻是救命之恩不遠,她也隻好忍住放出蠶絲天羅的衝動。
又安慰自己,王青除了有一些這種小毛病,其它都還好,乃是一個難得的宗門天驕。
明蘭花兒已然無恙,兩人就要前往元心小界,將天罡之氣投入天罡葫蘆當中。
雙雙從金凰蝶蘭上飄落。
王青一揮大袖,這兩朵金凰蝶蘭迅速枯萎下去,化作兩顆種子,被他收了進去。
兩人便並肩飛遁,離開這一處天燈小界。
明蘭花兒打趣道:
“你如今坐臥行止,倒挺講究,那兩朵花兒,雖說隻是凡物,恐怕也難得的很。”
王青擺擺手道:
“弟子那一回叫人占了好大的便宜,臨走時,順手牽羊挖了兩朵金凰蝶蘭,也算是個安慰。”
明蘭花兒好奇道:
“你還能叫彆人占了便宜?”
王青看了她一眼,不肯再跟她說話,簡直是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取笑我。
兩人從明洞仙城轉過一道,很快回了天劍仙城,又飛了一陣,抵達元心小界。
王青在無上妖蓮玄異旁邊,駐足了一陣。
他能夠煉成大劫之道,和那一朵小小白蓮花,也有莫大的關係——此處這朵無上妖蓮,應當也有不俗跟腳,否等難當此等大任。
兩人如今都無懼元心神煞。
王青依靠靈空印和神空印,簡直萬邪不侵。
明蘭花兒的寂玄之心道場,則乾脆把元心神煞當成點心,一路走一路吞噬,仿佛個刮地三尺的惡霸。
他們走到天地聖門之前,遙遙看向這座巍峨大門。
“煞氣濃鬱了數倍,果然失衡了。”
王青伸出手去,平平攤開,數十道各色天罡之氣,仿佛魚歸大海一般,湧入天罡葫蘆當中。
這隻蔫了吧唧的葫蘆,吃了十全大補丹,頓時就精神起來,立刻開始反攻倒算,將元心神煞趕到了大水中心的那一側。
地煞葫蘆也不甘示弱,把元心小界裡頭的元心神煞,統統抽取回去,和天罡葫蘆對峙起來。
王青眼見兩者,以大水為界,不偏不倚地相持著,不由露出笑容來:
“經過多年籌謀,總算將兩者重新恢複平衡。
眼下這兩隻葫蘆,離成熟隻有一步之遙,明姐,你不妨就留在此地修行,倒可和天地聖門相互促進。
它能更早一步成熟,你也能對天地法有更多理解和領悟。”
明蘭花兒點點頭道:
“我正有此意。
你回返仙城之後,同明章老祖稟報此事,請他聯絡溫大師兄和周師弟,要他們也趕緊過來,不要錯過天地聖門成就的機緣。”
王青自然應了下來。
兩人就此分彆,明蘭花兒留在此地,王青則回轉天劍仙城,熟門熟路,借道返回自家仙城。
一入城門,就遇上了周青蒼。
王青奇道:
“周師叔,掌門神尊不是敕令你出門曆練麼?你怎麼又偷偷溜回來了?”
周青蒼瞪他一眼:
“說得這般難聽,什麼叫偷偷溜回來了?我曆練有成,正要回來消化所得,馬上就要突破大真君了。
王青,我同你說,師叔就是師叔,你一時快,就不等於一世都快。”
王青忍笑,連連點頭道:
“周師叔最快,四明宗滿山,沒有比你更快的了。
對了,我正好有事稟報明章老祖,與周師叔你,也有些關聯,你先快快地隨我來吧。”
王青當先一步,心裡則是在想,周青蒼倒有福氣,如今天地聖門成就在即,他若是真能在那之前,突破到大真君,還真有可能一飛衝天。
半生都慢人一步,唯獨最關鍵的一次,他追上來了。
這份福氣,由不得王青不讚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