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王青一卷一雞，偌大個四明仙城，隻剩下明章老祖坐鎮，其餘神尊、真君，一個也不在家。

反倒是一水兒的四明山結丹，在維持著仙城的運轉。

譬如王青手下的周瑾，陳楓那裡的岑雪雁，以及明蘭花兒手下的幾個執事……代真君行權，可說比其餘法域宗門的元嬰真君，還要更有麵子。

四明仙城來往之人，對這咄咄怪事，也是詬病不已——隻是明章老祖坐鎮真殿，時不時露個麵，倒儘夠彈壓一切不平了。

故而王青和周青蒼一路行來，雖說不如天劍、明洞等仙城來的太平，多有小小爭執，卻沒有過分出格之事發生。

等周青蒼先返回自家府邸去，王青卻止住步子，看向一處店鋪——他如今龍蟬兩聲之界隨身，行走於人前，如同不見，即便站立在這一坊市最繁華的道路上，也沒有人能夠發現他。

故而他靜靜看向“薔薇閣”，見著周瑾、袁薇、齊誌和和塗雲生，四個人，正在一同和一位真君交涉。

“怎麼又是那一塊兒荒獸皮？莫非我走過路過，也錯過了？”

王青暗暗稀奇。

雙方爭執之物，王青倒是熟悉的很。

此前王青去接引袁薇來到四明仙城時，她便因為那塊荒獸皮，和一位潑皮客人對峙，最後不得不啞忍下來，退還了靈石——王青則隨意一招，將那潑皮葬身虛空。

未想到她來了四明仙城，背靠四明山這一仙城主宗，還會因為這塊荒獸皮，和人起爭執。

“恐怕真的是我看走眼了，回頭得拿來好好研究一番。”

王青打定主意，便沉下心思，聽他們在那裡爭辯，好一陣之後，他也將來龍去脈搞清楚了。

根子，還在他交給周瑾的那幾萬頭妖獸身上。

原來這位真君，乃是出身於前線仙城之一的映風仙城，更是仙城本宗映風崖的一位元嬰。

他名下有一支商隊，由他的一位結丹後裔當了大掌櫃。

這位大掌櫃看上了周瑾手裡的妖獸屍體，便想著分潤一些，要一氣兒買下三千頭結丹妖獸。

若以元晶計算，也是數千枚元晶的大生意了。

這樁生意原本也不是做不得，隻是那大掌櫃過分精明，幾番議價之後，依舊達不到周瑾的底價。

接下來的展開，就十分有意思。

許是意識到四明仙城空蕩蕩的，唯一的神尊老祖，下麵人輕易不敢請動。

這大掌櫃竟然將背後的映風崖真君祖宗，叫馮雲生的，給請了出來。

馮雲生極有意思，他隻說自己是碰巧遇上，又滿口的“同為前線仙城，應當和氣為貴”雲雲。

一團不陰不陽的話說完，他隨手就把那一塊無名荒獸皮拿了起來，又言道：

“這樣罷，我個人出十枚元晶，買下這塊獸皮，權當撮合你們這樁生意的添頭，也讓我們兩座仙城，多一份情分。”

好大的手筆。

十枚元晶，買一塊兒雜物裡頭的獸皮。

他身為真君，意外碰到此事，不僅沒有仗勢欺人，為自家商隊撐腰，還十分識大體、講大局，為了增加兩座仙城之間的情分，不惜自己拿出十枚元晶來貼補。

周瑾這幾個小小結丹，要是還不給他麵子，實在是不把映風仙城和映風崖放在眼裡了。

故而就算周瑾等人，也算曆練有成，麵對這等局麵，還是隻有不尷不尬地顧左右而言他，勉強撐著。

依王青看去，估計是撐不了多久了。

王青看到此時，感歎不已：

“真是大劫將至，天翻地覆，竟然有人來白占我的便宜，聞所未聞，聞所未聞。”

他也不多說，長空印一閃，就立在了周瑾四人麵前，顯出身形來，神色肅然：

“你們好大的膽子！真君當麵，也敢造次？”

周瑾幾人見他現身，眼睛一亮，正要說什麼，卻被他問罪一聲，隻好連忙躬身告罪。

王青又“哼”了一聲，才道：

“將貨物取出來。”

周瑾連忙將幾隻滿滿當當的芥子環取出，交給王青。

王青拿在手裡，這才端起笑容，看向馮雲生，和聲道：

“馮道友，我四明仙城草創，底下人不知規矩，你勿要見怪才是。”

馮雲生自然認得王青，四明山三天驕之一，一座龍凰巨城，名揚十億裡法域。

他不由暗暗叫苦。

怎麼這麼寸，恰好遇上王青歸來，早不早，晚不晚，如今卻是吃不上肉，反惹一身騷了。

馮雲生正要解釋幾句場麵話，將事情平過去。

王青卻不給他機會，將幾枚芥子環順手一丟，就硬生生塞進那位大掌櫃的手中：

“不過是幾千頭結丹妖獸，就如這位小友所言，作價兩萬元晶就是。我們兩宗，都是仙城之主，為了些許元晶爭執不休，實在難看了些。”

大掌櫃見王青出麵，原本心懷忐忑，此時聽來，忙不迭躬身謝道：

“老祖海量！弟子立刻著人送元晶來。”

馮雲生來不及說話，就聽到自家大掌櫃，感恩戴德地應下來兩萬元晶的數目，不由目瞪口呆，正要發作，卻見王青笑眯眯的模樣看著自己。

顯然，若是馮雲生說個“不”字，今天的事情，就絕難善罷甘休。

最後被四明山一通宣揚，再鬨到神尊麵前——他在映風崖的地位，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王青在四明山。

他自己要吃掛落不說，連帶映風崖，都要成為左右這幾座法域的最新笑柄，茶餘飯後，被翻來覆去地說。

興許還會被編成說書話本，叫那些販夫走卒聽去。

馮雲生隻得心痛至極地默認下來：

“王真君，我們先走一步，元晶，稍後就會送來。”

王青含笑點頭：

“王某怎麼會不信馮道友？”

馮雲生領著自家大掌櫃，一息也不多留，飛快傳送回映風仙城去。

到了自家地界後，那大掌櫃，頗有些得意道：

“老祖，這一回，我們卻是要賺大了，這三千頭結丹妖獸，分賣出去，至少值五千多元晶，我們幾乎是對半賺了。”

馮雲生此時已經冷靜下來，逼視著他，問道：

“你聽到的，是什麼價碼？”

大掌櫃一愣，有一些不好的感覺浮現出來，遲疑著說道：

“那位王真君，親口說的三千元晶呀。”

三千？

馮雲生一陣無語過後，卻通身發寒。

彼時他和王青之間，隻有幾步距離。

兩人近在咫尺，他敢施展神通秘術，將大掌櫃和其餘人分割兩界，各自聽到不同的數字。

而他馮雲生，卻一絲異樣都沒有發覺，隻在大掌櫃感恩戴德應下之後，才有所猜測。

嘶。

“這位王真君，成道比我晚了百年不止，手段卻遠勝於我。果然是法域天驕，盛名之下無虛士麼？”

大掌櫃此時也意識到不對，隻是他想不到真君的手段，隻得期期艾艾地問馮雲生道：

“老祖，可有什麼問題？”

馮雲生根本難得回答他，沉沉盯了他一陣，才一擺袖子：

“你去籌上兩萬元晶，送到那處薔薇閣去。再替我帶一句話：王真君，好手段，馮某此生難忘。”

大掌櫃嘴巴漸漸張大：

“多少？兩萬？”

隻是馮雲生，早就閃身離開。大掌櫃連忙去抓來幾個隨從詢問，都是跟著他去往四明仙城的。

其中一個神經粗壯一些的，主動表現，搶著說道：

“當時四明山的王青老祖，說的是兩萬元晶呀。大掌櫃您磕巴也不打一個，就謝恩應了下來，豪邁的很。

小的差點替你叫好兒呢。

咱們左近這七八座仙城裡頭，能夠當著真君的麵，做主這麼大生意的，您絕對算得上一號人物，想來名聲立刻就傳的老遠了，嘿嘿。”

真是兩萬？

他被王青給算計了？

大掌櫃隻覺得有些眩暈，就算將這些妖獸賣了五千枚元晶，也要足足賠進去一萬五千枚——這是他執掌商隊十年的淨利。

“真是可笑，我以為自家得計，但是真君一出手，卻把我耍的像個球一般，骨碌碌轉的頭暈，還懵懂不知。

老祖，老祖那裡，隻怕要恨死我了，不過……”

大掌櫃還有半句話，藏在心裡不敢言說，隻敢偷偷想一遍。

你馮雲生也是白修煉了幾百年，被人當麵玩兒了手段，竟然一無所覺，叫人生米煮成熟飯，隻得打落牙齒和血吞，喜當爹一回。

他半晌才緩過來一些，看著那個昂著頭，似乎在等賞的隨從，突然笑道：

“你很不錯。

這樣罷，馮老祖那裡，這幾日就由你近前侍候，能不能得老祖歡心，就看你的本事了。”

大掌櫃漫漫想去，以這隨從的眼色，在盛怒的老祖手下，也不知道能不能活過三天去。

真是可憐呐。

……

四明仙城。

王青看了眼前這四隻鵪鶉一眼，搖搖頭道：

“此事不怪你們，馮雲生以大欺小，你們修為不到，自然應付不來。等他將元晶送來，你們各取一百，權當撫慰一下你們的小心肝兒吧。”

袁薇悄悄抬頭，好奇道：

“他真的會送兩萬枚元晶來？”

王青“哼”了一聲，語氣淡漠：

“終究同為前線仙城，妖劫一起，還要並肩作戰，我也要給他留些臉麵。

不過，若他一意孤行，就是不肯要這臉麵，我也不能強求。

彼時自然要去映風崖，親口問過無涯神尊，究竟會不會教導門人弟子？怎麼他映風仙城，老的小的，儘出些斯文敗類。”

袁薇四人，呼吸陡然一細。

青祖出門一趟，難道忘了刷牙，怎麼一嘴口氣又衝又大？

王青也不管他們的想法，他所說的，卻是真切無比。

假若馮雲生敢少他一枚元晶，王青就打算拿無涯神尊，試試看他今日的手段。

靈空、神空和裂空，這三道虛空印法，究竟能不能叫他力抗神尊。

反正有三位神尊當後盾，又占著理兒，正要鬨他個翻天覆地，叫人知道知道，四明仙城，也有脾氣。

省的什麼魑魅魍魎，都敢來自家仙城撒野耍賤。

王青放過此事，轉向塗雲生，卻是笑道：

“塗師弟，你如今也到了開辟道場的當口兒，卻是比我意料的快上許多。”

塗雲生果然十分拘謹，輕聲道：

“多虧師——呃，都是托了青祖的福，我煉成火元樹神體，修為這才更進一步。”

王青輕輕頷首，歎聲道：

“道途多艱，外人幫不了太多，能不能成道，終究要看你們自己。”

他失了說話的興致，又看向袁薇：

“袁師姐，你將馮雲生丟下的那張荒獸皮，拿來給我。”

袁薇雖然不知所以然，還是連忙照辦。

王青將之取在手中，端詳了一陣，依舊看不出是什麼根底，隻好先收了起來：

“這張荒獸皮，或許有些不凡，我先取走，免得一而再，再而三，為你招事。”

袁薇也覺得這塊獸皮，有些晦氣，原本就打算收起來不再賣了，如今被王青拿走，她更安心了幾分，自然無有不可。

王青看了他們一眼，不再多說，身形一閃，就消散了身影。

隻留下四人麵麵相覷，回味這一遭真君交手的經曆，王青實力手段高人一等，便能立刻時移勢易，將馮雲生壓得苦的說不出，吃下慘痛一個大虧。

也叫他們生出許多觸動來。

……

王青返回自家府邸，並沒有立刻鑽研那塊獸皮，而是心神一動，頃刻之間就進入了仙城真殿當中。

朝著明章老祖和周青蒼，一拱手道：

“被雜事牽絆了一會兒，叫老祖和師叔久等了。”

明章老祖擺擺手，著他坐下，才笑嗬嗬道：

“映風仙城那個不成器的真君，小家子氣，叫他吃點虧，無涯道兄，還要謝我們才是。”

周青蒼卻是驚奇道：

“你說要去找無涯神尊，是在胡吹大氣吧？你絕對沒有突破神尊，這一點我還是看得出來的。”

王青笑著點頭道：

“周師叔法眼無差。”

他將龍蟬兩聲之界打開，大真君圓滿的修為，展露無疑，叫明章老祖和周青蒼，也有些瞠目結舌。

周青蒼指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王青這才一一道來：

“青這一回去往法域，得了些萬年靈桑，將幾頭蠱蟲提升了不少，順帶著將修為也推進一層。

……

我們從那一處詭異所在，有驚無險，收集了幾十道天罡之氣，全都投進了天地聖門裡的天罡葫蘆，恰好使得天罡地煞重歸平衡，眼看就要一齊瓜熟蒂落了。

明姐在那裡坐鎮，我連忙趕了回來，原本想叫老祖聯絡溫師伯和周師叔，請他們趕快去往元心小界。”

說到此處，王青又看著周青蒼，笑道：

“不過周師叔偷偷溜了回來，倒省了我們一半功夫。”

明展老祖不管周青蒼在那裡辯解，說什麼“自家是回來突破的”“不是偷偷溜回來”之類，隻顧追問王青道：

“天地聖門當真要成就了？”

王青點頭道：

“我也是十分驚奇，幾十道天罡之氣投進去後，兩隻葫蘆立刻散發出即將成熟的氣息，絕無差錯。

這裡頭有沒有旁的緣故，弟子暫且也是不知。”

明章老祖緩緩點頭，若有所思。

四明山當中，對元心小界最為熟悉的，就是他本人。此時想去，也有許多猜測浮上心頭，隻是都不敢確定，隻得先壓住念頭，道：

“劫數臨頭，這等準靈寶，會加速成就，也不是不能理解。我立刻聯絡東獄，著他前往元心小界。

青蒼，你也不必等他，先去就是，你們在元心小界碰頭便可。

一尊篆刻了天地法真意的鎮宗靈寶，一旦成就，必定顯化無數道妙，對你們三人，好處之大，不可想象，東獄和蘭花兒兩人，便是一舉突破化神，也不是不可能。

青蒼你如今隻是元嬰中期，卻要差一點，但若是能借此突破到大真君之境，也是一樁天大機緣。”

周青蒼精神一震道：

“老祖放心，我馬上就要突破大真君。天地聖門最終成就，按照王青估計，少則三年，多則十年，來得及的，來得及的。”

明章老祖搖搖頭道：

“那你趕緊上路吧。”

周青蒼嘟囔幾句：

“‘上路’太難聽了罷？我明明是成道去了。”

身影隨之消散在仙城真殿當中，顯然，周青蒼一刻也不願意多等了，立即就要出發。

明章老祖這才看向王青，沉吟了一會兒，突然一大串盜天鼠皇，從他雙眼裡“吱吱”叫著衝了出來。

王青一愣，旋即了然。

當下將靈空、神空兩印，加持在自家身上，又雙手連捏裂空印，在兩人之間切開一道一道虛空縫隙來。

那些小小盜天鼠皇，立刻迷失在空間亂流之中。

它們散發出來的一絲侵染之力，則被靈空、神空兩印一擋，幾乎不能對王青產生任何影響。

明章老祖見此，驚歎不已，言道：

“怪不得你敢說，要上映風崖去找無涯道兄。這三重印法，確有力戰神尊的底氣。

對了，你若是再把李重玄的重明聖令借來，說你是大半個化神神尊，也不為過了。”

法域天驕，在結丹時，往往可以越階斬殺初期真君、初期妖君之流。

但是等他們開辟道場，進階元嬰修士，卻幾乎不可能越階擊敗化神神尊——這就是因為，神尊道場擁有侵染之力。

王青能擋住神尊的侵染之力，便有機會越階而戰，如同他在結丹時，可斬殺元白魔君一樣，能夠威脅到化神神尊。

他見明章老祖，已經看透了自家底細，卻是搖頭道：

“重明聖令不可依賴，弟子麵對神尊，也就是能多撐一會兒罷了，越階而戰，是癡人說夢。

敢放話打上映風崖，還是老祖，越掌門和莫軍主，給我的勇氣。”

明章老祖點點頭，笑言道：

“你們都不在仙城，我也懶得事事理會，倒叫那些人失了規矩。如今來上這麼一遭，想來沒人再敢放肆了。

你如今做事，越發周到，隻管放手施為，我們三個，自然都在呢。”

王青含笑謝了一聲。

又聽明章老祖問道：

“你如今修煉到了突破關口，閉關也無法提升，接下來可有打算？要去荒域中，尋你那巫神蛛劫身麼？”

王青搖頭道：

“弟子卻是準備閉關一陣，近來修為提升太快，雖說元嬰一境，特點便是如此，但我從開辟道場，走到今日，不過寥寥十餘年，終究不夠穩當。

我打算閉關幾年，將本功好好梳理一番。

至於劫身那裡，已經開拓了一番局麵，並不需要我去相助，我隻需閉關時，將更多心神留在劫身那裡，也就是了。”

明章老祖見他有了安排，自無不可。

王青便躬身施禮，退出仙城真殿，才有時間取出那一塊無名獸皮，細細研究起來。

……

荒域，盤絲洞。

一個頭長鹿角的小人兒，正在滿山亂竄，手裡拿著一大串烤的香噴噴的小蜘蛛，邊跑邊啃。

劫身遙遙吐出一道蛛絲，將他拖回洞府，喝罵道：

“這種蜘蛛吃了會壞肚子，同你講了好幾遍了，黃泉大兄家的子子孫孫，還有美人蛛家的，那才是好東西。”

小龍人委委屈屈，嘟嘟囔囔道：

“可是那些不好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