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沒有掩飾自己的失望與不滿,沈瑾不是傻子,自然也看出他眼中指責。
沈瑾心下一緊,忙不迭點頭道:“身為人子,維護母親名譽,自然是人子之責。二弟放心的,以後但凡有人再敢就母親之事說嘴,便是我沈瑾的仇人。”
沈瑞沒有給沈瑾留臉的意思,譏笑道:“方才張老安人說了不止一回,瑾大哥這仇人之說看來也是因人而異!”
沈瑞與沈瑾之間,雖說不曾主動熱絡親近,可也沒有這樣不留餘地的時候。
沈瑾漲紅了臉,一時手足無措,就是沈全在旁也多了不自在。畢竟沈瑾為長,沈瑞為幼,這般說話實在無禮。加上如今沈瑾是狀元,前程錦繡;沈瑞才是秀才,以後說不得有需要沈瑾照拂之處,因此沈全不免擔心,怕沈瑞真的得罪了沈瑾,也怕這種失禮行為落到沈淵眼中,引得二房長輩對沈瑞人品質疑。
沈淵是第一次看沈瑞如此,卻是沒有擔心沈瑞行為不妥,反而多了幾分同仇敵愾,帶了挑剔望向沈瑾:“瑞哥兒說的不錯,養恩大於生恩,你既是受嫡母教養長大,自當曉得輕重。方才那樣質疑你母親教養人品的話,真要傳到外頭,會有什麼後果你不曉得?如何你能旁觀,還要瑞哥兒這個出繼子來維護你母親清名?”
即便他不曾因張老安人母子遷怒沈瑾,可也僅僅是不遷怒而已,隻要想到沈瑾生母是“寵妾滅妻”裡的寵妾,沈淵自然也無法對其有什麼好感。
沈瑾滿臉羞愧,毫無辯解之意,老老實實道:“確實是侄兒的不是,再也不會了。”
沈全在旁站著,聽了這話,望向沈瑞。
沈瑞已經轉過頭去,不去看沈瑾,顯然並不相信沈瑾的話。
沈瑾也看到沈瑞動作,有些著急。
小賀氏有心示好沈瑾,可也知曉自己身份尷尬,不好就此事多嘴,正看到張太醫身後小童背著的藥箱,忙對張老安人道:“老爺還病著,是不是先請大夫過來診看?”
張老安人雖是看不慣沈淵、沈瑞故意拿捏沈瑾,可也存了忌憚,不敢火上澆油,聽了小賀氏的話,才想起床上的兒子,忙招呼張太醫上前。
張太醫尷尬死了。旁聽了這許久,他是瞧出來了,這沈家二房、四房早年有恩怨,近年也不太平。沈瑾與沈瑞這對兄弟,中間雖牽著孫氏,可是情分也複雜。至於沈全,之前看著與沈瑞情分深些,可似乎與沈瑾關係也不錯。這個老太太,可真是個糊塗人,什麼話都敢說,卻不想想真要將孫氏名稱弄臭了,影響的也是四房;還有這個年輕的四房太太,倒是難得的明白人,知曉什麼時候說話,什麼時候閉嘴。不顧到底是半路夫妻,情分有限,否則也不會任由丈夫昏迷,看了半天熱鬨才想起自己這個大夫來。
張太醫也不用彆人三請五請,連忙上前問診。
這一上手,張太醫不免心中驚詫。實在是沈源的脈相十分清楚,並無大礙,就是飲食不調的緣故。說是飲食不調是婉轉說辭,實際上就是餓昏了。真要說起來,連方子都不用開,直接灌兩碗人參粥下去,吃飽了就好了。
張老安人痛快了一會兒,憋屈了一會兒,現下才曉得眼下兒子的病最重要,眼見張太醫沉吟不語,心也跟著提起來,連忙問道:“我兒子到底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妥?是不是因起到了,才因此昏厥?”
張太醫放下沈源胳膊,沒有直接回話,而是望向沈瑾。
沈瑾這幾日沒在五房,而是在四房“侍疾”之事,張太醫也有耳聞,少不得腦補了一番。他既知曉沈瑞與沈家四房淵源,心中自然也是偏著沈瑞,可隨著沈瑾一路南下,沈瑾為人處世也都在眼中,實在不像是會虐待生父不孝之人。可要不是沈瑾虐待,這沈源怎麼會吃不上飯,直到餓昏?
張老安人順著張太醫的目光,也看到沈瑾,心中火燒火燎。她不敢發作旁人,可沈瑾這個親孫子有什麼說不得的?立時高聲道:“你到底做了什麼不孝事,是不是忤逆你父親,才氣壞了你父親?你莫要以為中了狀元就能為所欲為,我還活著,這個家還輪不到你當家作主!”
沈瑾本就因沈瑞的冷淡難過,也多少因沈源的昏迷忐忑,臉上露出幾分絕望來,跪下道:“都是我的錯,若是父親不好,我便與父親償命去。”
張老安人本就疑心因張四姐兒的事情,父子爭執才氣壞了沈源,聽了沈瑾這樣說,自然更是認定了,越發怒氣橫生,揮著拐杖抽打沈瑾道:“身為人子,連孝順都做不到,竟行忤逆事,還配做什麼狀元郎?”
她揮動的突然,手下又用力,沈瑾被抽打身子一趔趄。
待到第二下,卻是抽不動了,沈瑞不知什麼時候站過來,半路接過了張老安人的拐杖。不過即便拐杖落下去,也打不到沈瑾,因為沈全已經先一步拉開沈瑾。
沈全最是口齒伶俐,皺眉對沈瑾道:“老安人糊塗你也糊塗不成?就算是孝順,你也不能什麼錯都認下,這不孝可是大罪過!源大伯又不是今兒才不舒坦,早幾日就不自在了,要不然你也不會回來日夜侍奉。到底是因什麼病的,張太醫還沒說話,你就稀裡糊塗請什麼罪?就算是孝順,也沒有這樣孝順的。”
儒家最是講究“忠孝”,“不孝”卻是是大罪過,輕重讓人質疑人品,重則說不得前程都要斷送。
沈淵沒有想到這張老安人是個真糊塗人,竟是毫無顧忌就往沈瑾身上扣帽子。這沈瑾可是四房獨子,以後的頂梁柱,這哪裡像是骨肉親人,說是仇人也不為過了。幸好此處是鬆江,不是在京城,否則一句兩句傳出去,傳到禦史耳中,小事也要變大事。
沈瑞雖是不滿沈瑾之前的不作為,可也不會真的任由他背上“不孝”之名,皺眉道:“張太醫尚未發話,老安人這發作也發作的太急了,也不怕冤枉了人?”
張太醫本心中存疑,正好看到不遠處桌子上的飯菜,心中有了彆的猜測。按照張老安人話中之意,似乎沈老爺有什麼吩咐沈瑾,沈瑾沒有聽從,父子之間有爭執。既不是沈瑾故意餓著老父親,那剩下的就是沈源自己不吃飯。
雖疑惑到底是什麼事讓沈源“絕食”相比,可張太醫並無探究的意思,斟酌一番,對張老安人道:“沈老爺是因體虛昏厥,並非是肝脾不調。”
“體虛?”張老安人麵帶疑惑:“即便之前趕了遠路,也是不緊不慢回來的,我這老婆子都好好的,他一個壯年男子還能累著不成?”
張太醫看了沈瑾、沈瑞一眼,帶了幾分為難,低聲道:“看沈老爺脈相,倒不是因勞乏所致,而是腎水不足,精元早泄,從陽虛上引得體虛。到底是有了春秋,以後還是當保養為上。”
這倒不是張太醫信口雌黃,沈源身上饑餓是小事,可被女色掏空身子也是真的。
張太醫雖是隱下沈源餓昏之事,可既是瞧病,也是不願意砸了招牌,沉吟了下道:“另外據在下所看,沈老爺唇色發青,這是體內積攢丹毒的征兆,怕是這兩年也用了不少丹藥,積攢的多了,如今也是一病發作出來。”
揚州繁華之地,又是出美女的地方,各色“養生藥丸”最是不缺。
張老安人即便身在內宅,也知曉兒子這幾年婢妾不少,外頭也有兩個交好的,隻是隻當是兒子本事,可憐他年輕時被孫氏約束,放任不管,沒想到竟然有這樣惡果。此時她倒是慶幸沈瑾送走了張四娘,否則以張四娘年歲,正是貪歡時候,折騰的隻有自己的兒子。
小賀氏本還埋怨沈瑾這個繼子對沈源太過淩厲,現下知曉沈源“病因”,隻覺得牙根癢癢,巴不得沈源立時死了。想起沈源在家中淫便婦人婢子,外頭還花錢養著****,還真不如嘎嘣死了讓人省心。
小賀氏心中暗恨不已,偏生張老安人最是會弄小巧,既是知曉兒子“病因”,自是不肯讓兒子擔了“好色縱欲”的名聲,看到小賀氏低眉順眼地站在身邊,便嗬斥道:“知曉你一心求子,可也當曉得輕重?外頭的藥豈是隨便能給你老爺吃的,要是源兒真有個萬一,你也不用在沈家待了,早早回去了事!”
這是要將沈源的病症推到小賀氏頭上,小賀氏平日雖柔順,可也不是真包子,這樣的罪名如何能認下?真要認下了,不單以後在繼子族親麵前抬不起臉來,連帶著娘家教養都要被人質疑。
小賀氏抬起頭,不悲不喜道:“兒媳婦因身體有恙,這兩年一直在吃藥,這兩年老爺並沒有在正房宿過。許是求子的有旁人,要不然老安人打發人去揚州春花坊打聽打聽,省得有骨肉流落在外頭;還有家裡的丫鬟婆子,有不少服侍過老爺的,也好生盤問一二才是,萬一有了老爺骨肉,好好的少爺當不成,再流落成小子婢女,有違天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