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姚容聽說漠城爆發瘟疫的消息時,距離瘟疫爆發已經過去了很多天。
阿溪不是第一個發現瘟疫的人,卻是第一批知道這個消息的人。
今年三月底,她跟著商隊抵達塞北。
風吹草地,黃沙漫天,塞北不同於秀麗江南,這裡粗獷而原始,百姓平日裡喝生水,病痛時喝符水,他們遇事不靠己、不求人,隻一味跪地祈求神佛垂憐。
阿溪見過一個五歲的小男孩,因為夜裡貪涼開了窗,醒來時發了高熱。
其實隻需要紮上幾針,再花幾十文錢配一劑藥,就能藥到病除,但小男孩的母親拒絕了阿溪的提議,拿出家裡大半積蓄買了一碗“能治百病”的符水。
符水沒能救下小男孩,反而讓他錯過了最佳的施治時間。
看著抱著小男孩、哭得撕心裂肺的母親,阿溪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更讓阿溪感到難過的是,這種情況不是個例。
這個地方好像病了。
這種病,不隻是病在軀體,還病在了思想認知上。
阿溪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但在商隊首領問她要不要離開時,她還是選擇了留下。
七月,塞北的風沙比往年都要劇烈,晝夜溫度的變化也越來越大,白天熱得人恨不得躺在冰上,晚上就凍得人想要往身上套一兩件襖子。
比人更難熬的,是草原上的牲畜。
阿溪所處的位置是塞北中心,畜牧的草原則位於塞北最深處,當阿溪意識到牲畜大麵積死亡會爆發瘟疫時,漠城已經出現了瘟疫的苗頭,甚至隨著人員流動,有往周邊擴散的趨勢。
商隊首領匆匆找過來時,阿溪正在院子裡枯坐,麵前擺著一碟栗子糕。
“少閣主,您趕緊去收拾行李,我安排一隊人馬護送您撤出塞北。”
阿溪抬頭:“現在就撤?”
“是啊,要是再不撤,塞北就全亂套了。”商隊首領十分焦急。
“你讓我再想想。”
商隊首領不敢催促得太急,但他眼裡的焦灼,明確表示出他的不讚同。
阿溪知道商隊首領肯定還有很多事要忙,體貼道:“你先去安排其它事情。留一個熟悉塞北情況的人跟著我,我想詢問他一些事情。問完之後,我會讓他帶我去找你。”
商隊首領想了想,將一個瞎了左眼的老者留了下來。
老者骨瘦如柴,看起來平平無奇,卻對塞北情況了若指掌。
阿溪問:“塞北以前有沒有爆發過瘟疫?”
“回少閣主,有。”
“當時是如何應對的?”
“有門路的人要麼跑光了,要麼就囤積草藥自保。沒門路的人隻能自己想辦法,要麼逃出塞北,要麼留在原地等死。”
阿溪眉心蹙起:“最後這場瘟疫是怎麼平息的?”
老者語氣裡帶著看淡生死的平靜:“死的人夠多了,再加上天氣越來越冷,就慢慢平息了。”
阿溪親自給老者端了杯薄荷水,老者受寵若驚,小心翼翼捧著茶杯飲了一口。
冰冰涼涼的水沒入口中,老者歎息一聲:“其實這還不是最慘的。少閣主知道什麼叫禍不單行嗎?”
塞北百姓的生活習性,結合了一部分中原人和一部分遊牧民族的習性。
他們既在草原放牧也會種植糧食。
但那一年,他們養的牲畜大麵積死亡,還錯過了秋收。
相當於在那一整年裡,他們既沒有收獲食物,也沒有任何經濟收入。
撐過了瘟疫,在瘟疫中活下來又如何呢?
缺衣少食的寒冬臘月,也在對塞北百姓步步緊逼。
如今的一切,與三十年前又有什麼區彆呢?
老者已經能看見未來。
……
屋內沉默良久,隻有半片薄荷葉在水麵起起伏伏。老者用手抹了把臉,提醒阿溪該去找商隊首領了。
阿溪跟著老者穿行於大街小巷,目光一直在打量周圍百姓。
熱鬨而喧囂的聲音鑽入她耳朵。
“包子,熱乎又好吃的肉包子。”
“娘,等賣掉這些絡子,你給我買一朵頭花吧。”
“寶兒,跑慢些,小心彆摔了……”
與此同時,阿溪還看到了一輛又一輛向著城門駛去的馬車。
有孩子驚奇道:“爹,娘,今天怎麼有這麼多大人坐馬車出城啊?”
孩子爹看了眼那些馬車,又麻木地移開眼睛:“那些大人出不出城,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孩子語氣天真:“可是真的好奇怪啊。他們是不是有什麼急事要忙?”
孩子爹將孩子高高抱起,讓孩子跨坐在他肩頭:“來,爹給你騎馬咯。”
阿溪目送著這對父子遠去,直到這對父子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儘頭,她才扭頭去看那一輛又一輛的馬車,心頭仿佛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
這塊石頭非常沉,沉得她喘不過氣。
她想要挪開石頭呼吸,就必須去做些什麼。
商隊首領正在組織人手往馬車上裝貨,見到阿溪來了,他高興地迎上去:“少閣主,我們半個時辰後就可以出發了。”
阿溪搖頭:“我不打算離開塞北。”
商隊首領目瞪口呆:“少……少閣主……你可彆說傻話啊。”
阿溪問了商隊首領一個問題:“如果有權有勢的人都逃了,那些無權無勢的百姓該怎麼辦?”
“這……”
“他們該多絕望啊,沒有人能救他們。不對,甚至沒有人試圖去救他們。在遇到危險的第一時間,他們就已經被放棄了。”
阿溪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為什麼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