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流景的睡眠質量一向很好,這一夜卻難得失眠,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又躺了很久,還是沒有一絲困意,南流景閉著眼睛用手去探枕邊,終於摸到了那顆棱角分明、散發著溫熱暖意的星星。
他將星星死死攥在掌心裡,溫熱從手掌一路蔓延自心底,將他心裡的彷徨儘數驅逐。
不多時,南流景沉沉睡去。
無儘空間門裡。
身為精神體,姚容是不需要睡眠的。平時這個點她總喜歡看些書、熟悉以前學過的技能,今天她卻靜靜窩在沙發裡,眸中帶著沉思之色。
係統撲棱著翅膀飛到姚容身邊:【你是在想他會許什麼願望嗎?】
姚容搖頭:[我不是在想這個問題,反正他明天就會將願望告訴我了。]
【那你在想什麼?】
姚容剛想說話,突然,她神情微微一動:[天快亮了。]
天邊剛泛起一線魚肚白,桂生就輕手輕腳走進殿內叫醒南流景,半個時辰後就要召開朝會了。
南流景幾乎沒怎麼睡就醒了,他將許願星藏進袖子裡,在宮人的伺候下梳洗更衣。
今日朝會要討論的議題,主要是關於蔣定的那道折子。
冗長的討論之後,伴隨著內侍高呼一聲“退朝”,今天這場朝會終於結束了。
南流景換掉那套繁瑣沉重的大禮服,穿上舒適寬鬆的錦衣。
桂生笑著給南流景端來一杯茶水,又問南流景是否要傳膳。
南流景點了點頭:“傳膳吧。朕一會兒還有彆的事情,今天要早點用膳。”
用過午飯,他沒有像平日那般小憩,而是道:“朕出去走走,你們不用跟著朕。”
揮退了所有想要跟過來的宮人,南流景穿著一身普通的衣物,在這個同樣平淡的午後,獨自走出了自己的寢宮。
這會兒正是一天中太陽最熾烈的時候。初夏的風迎麵吹過來,都帶著一股燥熱。
南流景沿著樹蔭走了好一會兒,突然,他停下腳步,抬眸直視前方:“母妃,就要到地方了。”
姚容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令她意外的是,她看到的並非是一座宮殿,而是一片蔚藍色的湖泊。
湖泊水質極好,清可見底,姚容能清楚看到那些藏在荷葉底下遊動嬉鬨的金魚。
湖麵上建起了曲廊水榭,湖邊還停靠著幾支小船,供人泛舟遊湖。
沿著湖邊,還種起了一片梅林。
此時還不到梅花盛開的季節,但也能看出來,這片梅林被照料得極好,當寒冬臘月一到,漫天白雪覆蓋天地,紅梅映著白雪,定是美不勝收。
[這裡,是冷宮外的那片廢棄湖泊?]
姚容一時間門都有些不敢認。
“對。”
聽出姚容聲音裡的驚訝和詫異,南流景終於沒忍住笑出聲來,心中升起了極大的滿足感和成就感。
這種情緒甚至比他登基那天還要強烈。
為了宣泄這種情緒,南流景帶著十分明顯的炫耀口吻,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求誇獎意味,向姚容介紹道:“冷宮這塊區域早已荒廢了幾十年,我命內務府修建摘星宮的時候,想著乾脆將附近所有區域也都翻修一遍,所以前前後後才會花費這麼長時間門。”
姚容道:[我越來越期待見到摘星宮了。]
“那我們從曲廊穿過湖泊吧。”
南流景走上曲廊,來到湖中心那座秀美精致的六角涼亭。
石桌上擺著不少喂魚的飼料,南流景隨手端起一碟,將一小部分飼料灑入湖裡。
姚容便看到密密麻麻的金魚向涼亭遊來,在解決掉飼料後又儘數散去。
臉盆大的烏龜在不遠處原地遊動,透出一股與世無爭的氣息。
更遠處,楊柳岸邊,十幾隻天鵝從湖邊飛起,又落入藕花深處。
南流景一邊喂著金魚,一邊對姚容說:“我那天去找小舅舅,向他詢問你以前的事情。”
“他說你沒進宮的時候,每到夏日,就總喜歡跑去水榭小住,平時坐在窗邊看書,看書累了就端起飼料喂魚。”
“有時興致起來了,你會拎上一壺自己釀的果酒去劃船。”
“你每次都要將船劃進蓮花深處,藏在一個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喝酒。喝得微醺了,就在裡麵曬太陽睡一小會兒,等太陽落山了才肯出來。”
伴隨著南流景的敘述,過往回憶浮上姚容心頭。
那樣單純不知世事的歲月,沒有人會不喜歡。
南流景神秘一笑:“有一個秘密,母後你一定不知道。”
姚容挑眉,故意道:[居然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南流景向姚容打小報告,把他知道的小秘密透露給姚容:“小舅舅說,他怕你喝酒喝醉會不小心跌入湖裡,又知道你不喜歡在泛舟遊湖的時候被彆人打擾,所以每次你去劃船的時候,他都會偷偷到湖邊練一下午的劍。”
“直到瞧見你的船從湖裡出來了,他才安心離開,然後等你回到了岸邊,他就裝著一副剛剛趕過來的樣子,生氣地拽著你去吃晚飯。”
姚容莞爾,學著南流景方才的語氣,壓低聲音:[那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這回輪到南流景生出好奇了。
[我其實一直都知道他在岸邊練劍,所以我才敢放心躲在荷花深處喝酒睡覺啊。]
南流景微微一愣,腦海裡仿佛能設想到當時的場景:岸邊自以為躲得很好的弟弟,和湖心深處蓮花叢中早已發現他的姐姐。正是因為知道他在守護自己,所以才會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不知為何,南流景忽覺鼻尖有些酸澀。
“這個秘密,小舅舅肯定不知道。他當時跟我說的時候,臉上滿是得意。”
[那下次見了他,你幫我將這個小秘密告訴他,看他還敢不敢得意了。]
南流景保證:“好,我一定會轉達的。”
托夢嘛,這操作他熟。
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姚容將話題轉了回來:[所以你就按照他的描述,將湖泊改造成了如今這個模樣?]
“既然是送給母後你的生辰禮物,那當然要建成你最喜歡的風格。”南流景這話說得理所當然。
[那你要不要也下去嘗試一番。在湖裡飲酒睡覺,仿佛整個天地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感覺,會很不賴。]
姚容笑著補充:[我會守著你的。]
[當然,你身份特殊,要是下去泛舟遊湖最好還是多叫些禁衛軍守在旁邊。]
南流景有些心動,但他沒忘了今天的正事:“今天是給你過生辰,我還是等下回再來吧。”
將碗裡最後一點飼料灑進湖裡,南流景沿著曲廊繼續前行,穿過湖泊,進入梅林,繼續介紹道:“那滿湖蓮花是夏時之景,這一片梅林是冬日之景。”
[那按照你的說法,是不是還有獨屬於春日和秋日的景致?]
南流景點頭:“四時之景都有。”
姚容還瞧見了一座假山:[你這是在按照修建園林的標準,來修建這塊區域。]
南流景十分謙虛:“這地方不夠大,還遠遠達不到園林的規格。”
姚容不由一笑。
南流景抬起手,撥開麵前擋住去路的樹枝,走出了梅林。
前方就是摘星宮。
***
紅牆白瓦,翹角飛簷,摘星宮坐落在綠樹掩映之下,靜謐而幽深。
乍看之下,摘星宮與其它宮殿沒有太大區彆,但功夫都下在了細節裡。比如那高高翹起的飛簷上,雕刻著的瑞獸竟是展翅翱翔的鳳凰。
鳳凰坐落四方,形態各異,活靈活現,仿佛生怕彆人猜不到這座宮殿是為何人而建。
南流景立在原地,直到姚容開口說“我們進去吧”,他才緩緩來到宮門前。
雕刻著“摘星宮”三字的牌匾掛在宮門之上。
字跡與姚容的幾乎如出一轍,卻並非出自姚容之手。
姚容問:[這牌匾是你寫的?]
南流景反問:“我的字跡,是不是和母後的越來越像了。”
他少年時期剛剛開始讀書識字時,就見識到了他母後那一手鐵畫銀鉤、孤家絕筆的字跡,於是其他人的字便很難再入他眼。
之後他就經常臨摹他母後的字跡。
十餘年下來,他不敢把話說得太滿,但他的字肯定能有他母後五成水平了。
姚容笑著哄道:[學生和老師的字跡像,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南流景眉梢下意識一跳,唇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揚。
宮門沒有落鎖,隻是虛虛掩起。
南流景稍一用力,就推開了門。
最先看見的,是庭院中央那兩棵柿子樹。
大的那棵已有了二十多年的樹齡,小的那棵也種下有十餘年光陰,皆是枝繁葉茂,亭亭如蓋。
當陽光照下來時,這兩棵柿子樹投下一大片樹蔭,可以為所有人乘涼納蔭、遮風避雨。
如今正值柿子花的花期,淡黃色的花朵綴滿枝頭,預示著今年又將是一個豐收的好年份。
“我們先繞著庭院轉一圈吧。”南流景主動道。
姚容當然沒有異議。
庭院被布置得十分雅致,萱草、文竹、牡丹,各種或名貴或有特殊含義的花草錯落有致地排布著。
南流景甚至還花費了大代價,從江南那邊運來了一叢紫簫竹。
風吹過這種竹子時發出的嗚咽聲極像簫聲,再加上這種竹子的顏色是綠中帶點兒紫意,因而得名。
姚容客觀點評:[這裡不像是富貴居所,更像是一位隱士所居之地。]
南流景高興道:“母後知我。”
“這天底下,還有何人能比母後更像一位隱士高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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