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除夕,昆侖派張燈結彩,到處都透著喜悅的氣氛,有剛入門的弟子擺好了煙花,點燃之後扭頭就跑,煙花在身後炸開,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然後又是一聲旁的巨響,弟子們愣了愣,回過神時門派大門已經爛了個大洞,有什麼東西似乎從身邊閃過,然而不等他們看清,便已經消失不見。
昆侖山巔,林亦正夜觀天象,突然臉色一變猛地後退,原先站的地方瞬間炸開。
煙霧重重中,一道高大的身影逼近,林亦看清是誰後目露驚愕:“謝、謝摘星?!”
謝摘星臉色陰沉,一瞬閃至他麵前:“她呢?”
“……誰?”
“嬌嬌。”
“什麼嬌嬌?”林亦心中仍在驚愕,麵上已經冷靜下來。
謝摘星死死盯著他,眼底隱約泛起詭異的紅:“你的人抓了她。”
“不可能!”林亦當即否認,“今日除夕,昆侖所有弟子都在內門聚集,無一人缺席,誰能出去抓人?更何況我連你說的是誰都不知道!”
謝摘星卻不信他,直接抬手便要抽取他的記憶。林亦看出他要做什麼後匆忙出手,兩人就此打了起來。
山巔之上的動靜很快引來其他人注意,當看清與自家掌門爭鬥的是誰時,昆侖弟子皆是震驚不已,尤其是原先挑釁過謝摘星的那些外門弟子,更是嚇得腿都哆嗦了。
謝摘星發起瘋來,確實有將人嚇哆嗦的本事,尤其是盛怒之時。相比他的不管不顧,林亦卻要為昆侖上下考慮,還手時束手束腳,很快便落於下風。
眼看著謝摘星步步緊逼,已經將山巔毀得一片狼藉,林亦不得不後退叫停:“我以心魔立誓,方才所言絕無半點虛言,否則叫我受天雷刑罰不得超生!”
修仙之人最怕心魔,這誓立得不可謂不狠,謝摘星猛地收手,盯著他看了許久後,才一字一句道:“縱然你不知曉,但抓她之人也定是你昆侖弟子,限你三日之內將她完好地送還背陰穀,若有半點傷痕,我定血洗昆侖。”
說罷,直接甩袖離開,還放火燒了昆侖派正殿。
林亦臉色鐵青,卻也隻能任由他離開,咬著牙咽下這口悶氣,扭頭看向匆匆趕來的眾弟子:“馬上通知各大仙門,背陰穀封印失效,謝魔頭跑出來了!”
“是!”
謝摘星回到背陰穀時,昆侖山巔的大火已經熄滅,因為他這個不速之,整個昆侖派都如臨大敵,再無人燃放吵鬨的煙花炮竹。
背陰穀裡靜悄悄的,連蟲鳴都少了許多,放眼望去一片寂寥,風景還是同樣的風景,卻與從前全然不同。
牛腩還放在案板上,旁邊是幾樣搭配好的青菜,隻等著下鍋了,做飯的人卻不在。謝摘星靜坐在矮桌前,卻沒有熟悉的身影從帳篷裡出來,一邊弱唧唧抱怨一邊生火炒菜。
他從天黑坐到天亮,一直到光亮驅逐黑暗,才意識到除夕已經結束。
他們的第二個新年,結束了。
謝摘星垂著眼眸,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塑一動不動。
接下來兩天,他也繼續坐在矮桌前等著,直到一陣風吹過,不同於樹葉的紙張聲響起,他才抬起眼眸,看到了案板下壓著的一方字條。
字條本就不大,幾乎大半截都壓在案板下,所以他一開始沒有看見。謝摘星抬手,字條便飛到了掌心,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字——
“魔尊大人對不起,我先走一步,將來若有機會,我再給你做好吃的。”
背麵,畫了一個哭泣的小人,旁邊寫著‘不要怪我’。
謝摘星盯著看了許久,笑了,隻是眼底一片冰冷。
上空人影竄動,源源不斷的靈力朝著封印輸入,背陰穀空氣顫動,動物不安探頭,又飛快躲入山洞。謝摘星煩躁到了極致,一抬手化出一把青柄紅刃的長劍,朝著上空封印揮去。
封印應聲碎開,一瞬間風雲變色、大地震烈,上方所有人都被這洶湧的魔氣震得連連後退,等回過神時,謝摘星已經出現在樹冠之上。
眾人不敢猶豫,連忙持劍殺了過去,謝摘星麵無表情,握緊了手中劍。
樹冠之下,小溪旁的矮桌上,還放著他從昆侖派廚房拿的番茄,以及順手帶的兩串鞭炮。
……
夏日炎炎,萬裡無雲。
一處不知名的山腳,有三五成群的修者席地閒聊,改頭換麵的蕭夕禾混跡其中,默默低著頭休息。
“這場大戰耗費了三天三夜,各大仙門損失嚴重,卻還是沒能攔下魔頭,隻能眼睜睜看著他離去,昆侖派更是元氣大傷,氣得林掌門揚言要跟他勢不兩立……不過勢不兩立又如何,以謝魔頭的實力,哪會怕他啊。”一個散修對著幾個低階修者侃侃而談,說完之後滿足地喝了口水。
其他人見他不繼續了,趕緊追問:“那魔頭跑出來了,豈不是要為禍蒼生、天下大亂了?”
“目前來看似乎暫時不會。”散修故作高深。
旁人忙問:“為什麼?”
一旁偷聽的蕭夕禾也默默支棱起耳朵。
“因為,”散修看一眼四周,刻意壓低了聲音,“因為他忙著找人。”
蕭夕禾:“……”
“找人?找什麼人?”低階修者頓生好奇。
散修看了幾人一眼:“好像是一個名叫嬌嬌的女子,師從長生門,可據我所知,修仙界根本沒有叫長生門的門派,也不曾聽說誰叫嬌嬌,我懷疑是那女子騙了他。”
眾人頓時嘩然:“還有人敢騙他呢?!”
“是活得不耐煩了?”
蕭夕禾:“……”謝謝,就是因為活得太耐煩了,才鬥膽騙他。
“這也隻是我的猜測,但看他發瘋的陣勢,估計十有八九就是這個原因,”散修搖了搖頭,“這半年他尋遍修仙界,連凡間都去過幾回,每到一處就禍害一處,近來還害苦了合歡宗。”
“怎麼又跟合歡宗牽扯上了?”這是蕭夕禾沒有聽過的全新版本,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
散修看向她,她頓時心虛地彆開臉。
散修眼底閃過一絲狐疑,才繼續道:“聽我一個合歡宗的老相好說,似乎是因為那個叫嬌嬌的女子隻習了合歡之道,身上還帶著許多合歡宗的靈藥,他這才懷疑合歡宗。”
“難怪都說他近來一直待在合歡宗,我還以為他動凡心了,合著是為了尋仇。”一個修者恍然。
另一個修者立刻調侃:“他那秉性,怎麼可能動凡心,要我說肯定是有什麼血海深仇,這女子雖不知是誰,但隻要落他手裡,隻怕是要比死還難受。”
蕭夕禾:“……”明明已是六月天,她的心卻像冰塊一樣涼。
修仙界一向死氣沉沉,鮮少有這樣的大八卦,眾人聊了半天尤不儘興,於是繼續探討。蕭夕禾知道自己該離開了,再待下去隻會有危險,可還是忍不住繼續聽。
“所以他去了合歡宗這麼久,可是將人找著了?”
“若是找著了,又怎會繼續待在那兒?”散修又掃了蕭夕禾一眼。
眾人認同地點了點頭,一個一直沒說話的修者突然道:“但他要找的人,十有八九是合歡宗的。”
其他人繼續認同。修仙界中,也就隻有合歡宗的人時常以假身份假容貌示人,更何況合歡宗功法奇特,也就隻有合歡宗的人修習,如今那女子透露的信息,每一條都指向她是合歡宗弟子的身份。
“他既然去了合歡宗,想來找到那女子也隻是早晚的事,也不知道抓到後會如何處置。”散修說著,又看向蕭夕禾的方向,然而那裡空空如也,已經沒人了,他頓時愣住。
“看什麼呢?”有好事者問。
“沒事……”散修一臉懷疑,“我總覺得剛才那女子,就是咱們討論的嬌嬌。”
“怎麼可能!”
“絕對不可能,我要是她,早藏得死死的了,哪敢跑出來閒聊。”
眾人七嘴八舌,隻有散修皺了皺眉頭。
另一邊,蕭夕禾一直跑到無人的河邊,才猛地鬆一口氣,搓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心急如焚——
怎麼辦怎麼辦,謝摘星去合歡宗了,她的真實身份不會要曝光了吧?!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逃離背陰穀半年了。
剛離穀那段時間,她潛伏在邊陲的一座小城裡,整天吃吃喝喝也算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日子,隻是這種好日子沒過太久,她便在小城上方看到了隱隱魔氣。出於惜命的本能,她當即離開了小城,結果沒過多久就聽說謝摘星去小城的消息。
那會兒她才知道,謝摘星一直在找她,而且不僅自己在找,還召了魔界的人一起找,隻是礙於修仙界和魔界的微妙平衡,隻叫了幾個得力部下,而不是帶上十萬魔軍……她懷疑他是想帶的,隻不過親爹不答應。
也就是那次差點暴露的事,讓她意識到作為一個修者,想隱匿在普通百姓裡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即便她用了醉容顏,也無法改變身為修者的氣度,反而如鶴立雞群更易暴露,因此她不得不重回修仙界。
可回修仙界容易,想隱匿身份卻難,畢竟這裡大部分人都有門派來曆,隻有她一個人說不出個來處,總用‘無名散修’來介紹自己的話,難免會遭人懷疑,畢竟如今也有不少修仙人士想在謝摘星之前抓到她,以她為要挾同謝摘星換取好處。
雖然她不覺得謝摘星會接受要挾。
這段時間她一直提心吊膽,就差找個山洞躲著了,但能避開各大仙門耳目的山洞似乎也不好找,她隻能繼續提心吊膽,尤其是今天聽說了謝摘星去了合歡宗,更是有種死到臨頭的感覺。
……他之前說,要是她敢逃走就做什麼來著?對了,腿打斷,然後扔萬魔淵。
萬魔淵,傳說中世上最凶惡之地,長年聚集著至惡至凶的怨靈魔魂,活人一旦被扔進那種地方,從身體到魂魄,都會被那些東西一點點啃噬乾淨,簡直比灰飛煙滅還慘。
蕭夕禾打了個哆嗦,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她必須要找個更安全的地方待著才行,最好是能給自己找個合法的身份,又不會輕易懷疑她的來曆、關鍵時候還能護住自己的地方。蕭夕禾仔細回憶一下原文,隱約有了合適的選擇。
日落西山,夜晚來臨。
合歡宗內燈火通明,門內所有弟子都戰戰兢兢地聚在一個院子裡,院子四角被魔將把守,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正廳門前,一把玄木盤龍椅擺在正中央,直接攔斷門廳和院落之間的路。謝摘星麵無表情地坐在椅子上,看著自己的人在合歡宗弟子中穿梭,最後來到他麵前。
“少主,沒有您要找的人。”魔將恭敬開口。
一旁的合歡宗宗主忙道:“魔尊大人,如今還在門內的弟子全在這兒了,還有幾十餘人如今正在外頭試煉,我也不知都去了哪……”
“名冊。”謝摘星冷淡打斷。
宗主頓了頓,趕緊叫人將弟子名冊遞了上來,謝摘星卻不接,她不敢上前,隻好看些旁邊的魔將。
“將所有近三年沒回合歡宗的弟子,單獨列一張紙上。”魔將吩咐。
合歡宗宗主連忙去做。
一刻鐘後,列了二十多個人姓名的名單便出來了。
魔將看了一眼:“這些人中,有誰剛剛築基?”
“她們許久沒回,我也不太清楚,”合歡宗宗主為難,“倒是有一些出宗門前就築基的。”
“那便先將她們的名字劃去。”魔將將名單還她。
合歡宗宗主聞言照做,對他們要找的人是什麼修為心中有了計較……還以為謝摘星這般大費周章,要找的是個什麼人物,結果隻是個剛築基的人?一個剛築基的人,又怎會有機會得罪他?
合歡宗宗主思緒萬千,不妨礙她刷刷劃掉名字。
能出去試煉這麼久的弟子,大部分都是資質不錯的,所以這一下就劃去大半人名,最後隻剩下七八個。魔將接過來看一眼,雙手呈給謝摘星。
謝摘星神色清冷:“將出宗門前沒到煉氣的也劃去。”
宗主應了一聲,又劃去五個名字,這下名單上就隻剩下三人了。
謝摘星抬眸,第一眼便看到了最中間的名字——
蕭夕禾。
合歡宗宗主察覺到他的視線,頓時流露出一絲嫌棄:“您要找的人絕不可能是她,她資質奇差,更沒有什麼慧根,不可能三年時間就修成築基。”
是嗎?看來找到了。謝摘星麵無表情,周身充斥肅殺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