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蕭夕禾抖了一下,疑心重重地回頭看一眼。
……沒人跟著,那怎麼感覺後背一涼?她按了按太陽穴,隻當是最近聽多了謝摘星去合歡宗的消息,有點草木皆兵了。
她輕呼一口氣,放平心態後看向前方略顯寒酸的大門,知道自己找到了理想的庇護地——
藥神穀,一個專屬醫修的仙門。
由於修仙界的人普遍不怎麼生病,受了傷也大多能自我療愈。加上如今修仙氛圍浮躁,個個急於求成沒了救世的覺悟,所以願意加入仙門研習醫術的修者越來越少,如今的藥神穀越來越落寞,穀主加弟子總共就隻剩下三四人了。
而蕭夕禾之所以選擇這個門派,一來是因為這裡的人潛心鑽研醫術,除去必要的出門行醫,幾乎是與世隔絕的狀態,她藏在這裡不會被人輕易發現,二是因為原文五十萬字,雖然隻有不到三百字描寫了這個門派,但卻透露了一個相當重要的信息——
藥神穀穀主曾救過謝摘星親爹、魔界之主謝無言的命。
謝摘星自幼喪母,是謝無言親手拉扯長大,他性子雖然暴戾反複,可對親爹卻十分尊敬。而藥神穀穀主柳江,則是出了名的護犢子,隻要能成為他門中弟子,將來萬一她身份暴露,謝摘星殺了過來,柳江興許會為了她去向謝無言求情。
謝無言的話……謝摘星總是會聽的吧?
蕭夕禾輕呼一口氣,一臉鄭重地走到門前,咚咚咚敲了三聲。
很快就有人來開門,是一位外貌四十左右的半老徐娘,態度極好地問:“是來求醫還是問藥?”
“我來拜師。”蕭夕禾忙道。
女人愣了一下,似乎陷入了猶豫。
……藥神穀常年人手短缺,看到有人來拜師不該高興嗎?為什麼一副很為難的樣子?蕭夕禾突然心裡打鼓:“是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問題……你先跟我來吧。”女人說著,便低著頭往裡去了。
蕭夕禾趕緊跟過去。
藥王穀四麵環山,中間一條長河貫穿,乍一看與背陰穀差不多,環境卻是千差萬彆。這裡種的大多數是花木,最粗也不過碗口粗,高不過三五米,不會遮擋陽光,空氣也乾燥溫暖、泛著點點甜香。
蕭夕禾看著這個環境,愈發想留下來了。
再往前走,空氣裡的甜香便被藥材的苦味取代了,蕭夕禾伸著腦袋看,就看到不遠處一個大院子,地上鋪滿了需要晾曬的藥材,左側的廚房冒著白煙,裡麵有人影閃動,似乎在熬煮什麼。
女人帶她走到院中便停下了腳步,扭頭看向她道:“你等著,我去問問穀主的意思。”
“好。”蕭夕禾點頭答應。
女人微微頷首,便扭頭進了廚房。
蕭夕禾獨自站在院裡,忍不住悄悄打量四周。她這半年雖然東躲西藏,但也長了不少見識,藥神穀與其他仙門比起來,的確窮酸得可憐,彆說高樓玉宇了,就連瓦房都隻有三兩間,最大的那間開著門,隱約能看到裡麵的藥架。
她正看得入神,廚房裡突然傳出一道暴躁的聲音:“我說不收就不收,你不用勸我!”
“你小聲點!”是女人的聲音。
蕭夕禾扭頭看去。
暴躁的聲音頓時更高了:“我偏不小聲!彆以為我不知道這些人在想什麼,彆的仙門不收,就跑到我這兒來退而求其次,等將來吃足了靈藥養打好了根基就投奔他方,算盤打得啪啪響,是將我當傻子不成?!”
“哎呀你可真是……還沒見到人就這般下定義,是不是太草率了?”女人無奈勸解。
那人冷哼一聲:“這種人我見多了,你現在就讓她走,我藥神穀絕不給他人做嫁衣裳!”
“那你至少見一見,萬一合眼緣呢?”女人還在勸。
片刻之後,女人牽著一個白胡子老頭走了出來,蕭夕禾一瞬間跟老頭四目相對,頓時尷尬一笑。
老頭冷哼一聲,沒好氣地看向女人:“看完了,現在能讓她走了吧?”
蕭夕禾:“……”
“你什麼都沒問呢!”女人也忍不住瞪他了。
老頭氣勢瞬間矮了一截,但還是相當不耐煩:“有什麼可問的,她連臉都是假的,這種人你覺得是誠心拜師?!”
蕭夕禾心下一驚:“您怎麼知道?”她從背陰穀出來時,用的確實是自己的臉,但自從聽說謝摘星去了合歡宗,便換成了全新的一張臉。
這張臉屬於典型的大眾臉,平凡且真實,比她第一次幻化的豔麗臉還要可信幾分,這老頭怎麼一眼看出來的?
這是她跟老頭說的第一句話,老頭連正眼都懶得瞧她,但還是不悅解釋:“人之相貌、身高、胖瘦,皆是相輔相成而生,你那容貌紋理與走勢,一看就與骨架不符,估計來拜師也要用假名吧?”
蕭夕禾確實打算用假名拜師,聞言尷尬一笑。
老頭也不管她,扭頭嗬斥女人:“彆什麼人都往自家領,她這種一看就是在外頭惹了什麼麻煩,想先找個地方避禍,這種來曆不明的人彆家都避之不及,你倒好,問都不問一句就給我帶了過來!”
“我不也是看你人手不足,想給你找個幫忙的?”女人有些憋火。
老頭冷笑:“你倒是經常找人,可找來的都是些什麼人,有一個能用的嗎?”
“你怎麼不說是你脾氣太差才把人逼走了?”女人被懟了幾句,語氣也不好了。
老頭一聽她說自己脾氣不好,直接就要炸:“你說誰脾氣太差?!”
“彆吵彆吵……”蕭夕禾連忙勸架,“我我我不拜師了,你們彆吵架,不值當的。”
“你不用管,我忍這老頭已經許久了,成天一副彆人欠他錢的樣子,擺臉子給誰看呢?!”女人叉腰。
老頭不服氣:“我怎麼擺臉子了?”
“你現在就在擺臉子!”
蕭夕禾:“……”誰來救救她啊!
她也沒想到,自己隻是想拜個師,現在不僅沒拜成,反而成了人家門派內鬥的導火索,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勸架。
可惜兩人越吵越凶,已經有要打起來的趨勢,蕭夕禾頭大如鬥,正思考要不要溜走時,院外一陣哭聲由遠及近。
院內三人同時扭頭,便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哭著跑了過來,直接撲到了老頭身上:“爹!娘!師姐快不行了,你快去救救她!”
爹?娘?蕭夕禾扭頭看向老頭和女人,嘴角抽了抽。她先前一直以為女人是老頭的弟子來著,還尋思這弟子膽子挺大,竟敢跟師父這樣嗆聲,合著人家是兩口子。
“我半個時辰前就跟你說了,她胎大難產,孩兒與她隻能保一個,你非要兩全,可不就隻能一屍兩命。”老頭臉色難看。
小姑娘哭得更厲害了:“可、可師姐不想傷害孩兒。”
“那就隻能犧牲她了。”老頭皺眉。
“那是我師姐!你怎麼能輕易犧牲她!”小姑娘痛哭控訴。
老頭還要再說什麼,一旁的女人不悅開口:“你就不能親自去瞧瞧?說不定還有轉機呢?憐兒跟了我們這麼多年,你就半點情分都不念?”
蕭夕禾默默點頭。
“念什麼情分?當初我都說了她年紀大了不好生,是她非要子嗣,還偷跑出去跟野豬苟合,現在出事了倒要我念情分了!”老頭暴跳如雷,“但凡我能救她,我能說隻保一個?!”
蕭夕禾聞言,表情有些微妙……不是說藥神穀穀主最寵弟子嗎?怎麼徒弟都要死了,他還能說出這麼絕情的話,就算救不了,也至少該去看一看吧,而且他罵人也太難聽了,竟然把徒弟的夫君罵成野豬。
“我不管!我要師姐我要師姐!”小姑娘崩潰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女人當即怒視老頭,老頭又氣又惱,偏偏在媳婦兒發火之後不敢吱聲,正憋屈時,突然與默默吃瓜的蕭夕禾對視了。
蕭夕禾:“?”
“你!”老頭板起臉,“不是要拜師嗎?”
蕭夕禾:“……啊。”
“你去救憐兒,如果你能救活,我就準你拜入門下。”老頭說完,直接甩袖離開。
小姑娘沒想到他直接溜了,頓時聲嘶力竭:“爹!”
“不急不急,我去叫他回來。”女人連忙安慰一句,然後扭頭就追了出去。
小姑娘還在持續崩潰,蕭夕禾無言許久,正準備悄悄離開時,小姑娘突然抬頭看向她。
“……看我乾嘛,我半點醫術都不通。”她就是個廚子。
小姑娘卻像看見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突然抱住了她的腿:“我爹說你能救,那你肯定能救,求求你幫幫我……”
蕭夕禾嘴角抽了抽:“他那是隨口找的借口,你還真信啊?”
“哇嗚嗚嗚……”
“……我真不會接生。”蕭夕禾頭大。
“哇哇嗚嗚嗚……”
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聲音最是清脆好聽,可一旦哭起來,就如同指甲刮黑板尖利刺耳,蕭夕禾頓時頭都大了:“你先彆哭了!”
小姑娘瞬間憋住,抽抽搭搭地看著她:“那你去看看師姐。”
“……行。”
蕭夕禾一答應,小姑娘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就朝院外去了。蕭夕禾默默跟著,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小道與花林,最後來到一個山洞前。
“師姐就在裡麵。”小姑娘哽咽道。
蕭夕禾點了點頭,正要跟她進去,山洞裡突然傳出一聲豬哼。
“……還有彆人?”蕭夕禾艱難開口。
小姑娘茫然:“沒有啊,隻有師姐。”
“那你師姐……應該挺疼的。”都疼出豬叫了。
蕭夕禾咽了下口水,看向山洞的眼神就像在看什麼洪水猛獸。她兩輩子都沒見過女人生孩子,但也能想到裡麵是怎樣血淋淋的畫麵,一細想就忍不住打哆嗦。
“姐姐……”小姑娘催促。
蕭夕禾看了眼小姑娘紅腫的眼睛,隻好硬著頭皮往山洞裡走。
山洞不大,卻也乾淨明亮,一進去就聞到一股濃鬱的血臭味,蕭夕禾強忍著不適,順著前方動靜看過去,然後就看到一……頭豬。
豬……
她震驚地睜大眼睛:“不好了,你師姐不見了!”
“哪不見了?”小姑娘迷茫地看向地上乾草堆,“不是在這兒嗎?”
蕭夕禾愣了愣,突然意識到不對:“你說的師姐……是一頭豬?”
“她叫憐兒,”小姑娘認真解釋,“她不是一頭普通的豬,是一頭有了靈智的豬,算得上低階妖獸了。”
有什麼區彆!就算它得道飛升,那也是頭豬!她叫它師姐……所以那老頭寧願收一頭豬做徒弟,都不願意收她?!蕭夕禾深吸一口氣,儘可能冷靜下來。
兩人說話的功夫,地上的豬已經有進氣沒出氣了,小姑娘看了又要哭:“姐姐,姐姐你快救救師姐!”
蕭夕禾為難:“我不知道怎麼救……”
“你快過去!”小姑娘推著她往前走。
蕭夕禾隻好上前,豬……憐兒察覺到她的靠近,不安地動了動身子,小姑娘連忙上前安撫:“師姐你彆怕,這個姐姐是來救你的。”
蕭夕禾頓時壓力很大,磨磨蹭蹭走過去後,伸手摸了一下憐兒鼓鼓囊囊的肚子:“……豬崽還在動,應該是還活著。”
“但是生不下來,”小姑娘又開始抹眼淚,“我爹說在裡頭纏住了,想保住孩子就必須將肚子剖開……師姐如今已經三十餘歲,剖開肚子隻怕就活不了了。”
憐兒無聲地看著她,似乎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
蕭夕禾看著一人一豬,輕輕歎了聲氣:“但我幫不了你們。”
“可是我爹……”
“你爹是騙你的,我真的什麼都不會,”蕭夕禾無奈,“你想啊,他都救不了,我如果能救豈不是比他還厲害,又怎會跑到這裡來拜師?”
小姑娘啞口無言。
山洞裡靜了一瞬,憐兒突然嗚咽一聲開始抽搐,小姑娘頓時急了:“師姐,師姐……”
“再不做選擇,真要一屍兩命了,”蕭夕禾看了眼什麼都聽不進去的小姑娘,隻好蹲下看向憐兒,“你呢?你想怎麼做?”
“哼哼……”憐兒虛弱地哼唧兩聲。
蕭夕禾卻莫名懂了它的意思,抿了抿唇看向小姑娘:“將你爹叫過來接生吧,這是你師姐的選擇,你要學會接受。”
“我不……”
“不是你任性的時候。”蕭夕禾加重了語氣。
小姑娘愣了愣,對上蕭夕禾的眼睛後又是一陣淚意,但這次卻沒有哭出聲,而是胡亂擦了一把眼睛,頭也不回地朝外頭奔去。
山洞裡隻剩下蕭夕禾一個人,她在豬旁邊的乾草墊上坐下:“加油啊憐兒,一定要堅持住。”
“哼……”
蕭夕禾打了個哈欠,一邊等小姑娘帶人回來,一邊思索離了藥神穀自己能去哪。修仙界肯定是待不下去了,魔界更不用考慮,妖族想都不用想,她這個修為去了等於送菜,唯一能去的凡界……除非她自廢修為。
實在不行,廢就廢了吧,做個凡人也挺好的,她以前不就是凡人麼,就是可惜了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兩百年壽命。
蕭夕禾正思考得認真,旁邊的豬突然慘叫一聲,整個身軀都開始抽動。她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拍它的臉,試圖讓它保持清醒。豬被拍得一陣狂躁,忍不住拱了她一下。
“嘶……”蕭夕禾的手被它的牙齒劃傷,頓時流出殷殷血跡,血順著手心滑落,滴在了豬嘴裡。
豬眉心一點流光閃過,接著便嘶吼一聲,蕭夕禾錯過了它額上流光,一抬頭就看到了小豬被擠出來的畫麵。
……太嚇人了啊啊啊啊啊!!!
“早讓你做決定你不做,現在憐兒快不行了你才找我,耽擱到現在恐怕早就凶多吉少了!”
“嗚嗚嗚……”小姑娘繼續傷心。
“行了,彆刀子嘴了,你要一點不關心憐兒,又怎麼會一直在外頭等著?”女人勸道。
“我才沒有等著,她自己死活不讓我救,現在又跑來找我,最佳救治時機就是被這麼耽誤的!”
老頭罵罵咧咧的聲音由遠及近,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家三口同時出現在山洞裡。
蕭夕禾雙眼發直,抬頭看向三人:“母子……女,我也不知道性彆,總之平安,另外……”她咽了下口水,“好像生的是頭野豬。”
一家三口同時沉默了。
“哼唧……”憐兒弱弱表示自己還活著。
小姑娘嗚咽一聲,撲過去將它抱住。
蕭夕禾看向老頭:“我能加入藥神穀了?”
“……你怎麼做到的?”老頭無語。
蕭夕禾一臉茫然:“不知道。”
老頭嘴角抽了抽,正要開口說話,旁邊的女人突然笑了:“你之前不是說過,想成為優秀的醫修,光有醫術是不夠的,還得有點好運氣,醫術易得,運氣難得,看來你這次收了一個不錯的徒弟。”
老頭輕哼一聲,勉為其難地開口:“跟我來。”
蕭夕禾打起精神,連忙跟了過去。
一刻鐘後,兩人重新回到院子裡。
“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回答,膽敢有半點隱瞞,就不用聊了。”老頭隨意找個凳子坐下。
“是。”蕭夕禾打起精神,恭恭敬敬站在他麵前。
“你叫什麼,原先在哪個門派?”
“我叫蕭夕禾,以前是合歡宗的。”蕭夕禾回答。
老頭挑眉:“羲和?這名字未免有些大了。”
蕭夕禾一聽就知道他誤會了:“不是代表太陽的那個羲和,是夕陽的夕,禾苗的禾……好像跟太陽也有點關係。”
老頭微微頷首,又問:“你為何避世?”
蕭夕禾頓了頓,猶豫要不要說實話。
老頭頓時眯起眼睛。
……算了,家門都報了,也不在乎這點了。蕭夕禾深吸一口氣:“我得罪了謝摘星。”
老頭一頓,回過味來:“難怪你要來藥神穀,合著是想讓我做靠山。”
蕭夕禾討好地笑笑,卻也沒有否認。
老頭思忖片刻,總算緩緩開口:“今日起,你不再是什麼蕭夕禾,而是我藥神穀的徒弟,在你之前還有三個,你排行老四,以後……就叫阿肆吧。”
蕭夕禾:“……”名字好敷衍哦。
“不願意?”老頭問。
蕭夕禾:“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