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晌午,這個時候藥神穀的家人們應該在吃午膳,蕭夕禾在門口嚷嚷兩句過把癮後,也沒指望他們下一瞬就出現在自己麵前,而是一手牽兒子、一手牽夫君,慢悠悠地往廳堂走。
“沒變,一點都沒變,”蕭夕禾邊走邊感慨,“你先前不是說十三年前一戰之後,藥神穀便成了有名有姓的大門派了嗎?我怎麼瞧著一點變化都沒有?”
正常來說,仙門名揚天下,下一步就是廣招弟子壯大門楣,可她走了一路,卻連一個新弟子都沒遇見……總不能全去吃飯了吧?
“你不會是騙我的吧?”蕭夕禾懷疑,“故意說藥神穀發展不錯,好來安我的心?”
“我沒那麼無聊,”謝摘星掃了她一眼,“是師父自己說年紀大了,沒有心力再收新弟子,所以這些年一直沒收過徒弟。”
兩人說話間便走到了住處,看著熟悉的庭院、嗅著藥神穀空氣裡獨有的藥香,蕭夕禾突然紅了眼眶。
蕭夕禾吸了一下鼻子:“嗯,我回來了。”
嘴上這麼說著,卻沒敢再往前一步。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她不確定自己突然回來,會不會攪亂了師父他們的正常生活,會不會成為麻煩一樣的存在。
她很怕他們已經忘了她,再相逢隻能重新磨合。
蕭夕禾沉默許久,到底深吸一口氣:“進去。”縱然會打亂他們的生活、逼他們重新接納自己,她也是要進去的。
謝摘星唇角浮起一點弧度:“這才是我認識的蕭夕禾。”
膽怯、糾結,卻也不缺乏一往無前的勇氣。
“……你先進去。”有勇氣的蕭夕禾道。
兩人對視片刻,謝摘星便往屋裡去了,蕭夕禾牽著謝宸的手,磨磨蹭蹭跟在後麵。
幾乎是謝摘星一隻腳邁進門裡,謝無言便笑了:“我就說吧,肯定是他們父子倆來了。”
修者耳目清明,自然聽到了外麵的動靜,隻是懶得仔細聽他們的對話,確定有人來了之後便繼續用膳了。
“少主!”林樊歡快地打招呼,娃娃臉十幾年如一日。
謝摘星視線從眾人身上一一掃過:“都在啊。”
“廢話,不是你說要我們這兩日全都留在家裡嗎?”謝無言斜了他一眼,“魔尊大人的話,我們哪敢不聽。”
“可不是麼,我本打算這兩日出去一趟,也沒敢去。”許如清悠哉附和。
“對呀,我們本來要去買煙花的,”柳安安提起這個就十分怨念,“但因為你一句話,我娘就不準我們出門了。”
“成天沒個正形,隻想著玩。”柳江冷哼一聲。
謝摘星一來,一家人仿佛打開了話匣子一般說個不停,他便安靜站在門口,等著膽小鬼進來。
“在外麵。”謝摘星說著,扭頭看向還在磨磨蹭蹭的某人。
某人乾笑一聲,默默鬆開了謝宸,謝宸便先一步進去了。
“才幾日沒見又長高了,快過來讓姨姨抱抱。”
眾人七嘴八舌,擊鼓傳花一樣把謝宸來回傳,氣氛比方才更熱烈。
謝摘星又一次看向門外,發現這麼長的時間裡,蕭夕禾隻往前挪動了一步時,也有些無語了。
蕭夕禾對上他的視線,有些不好意思。
“怎麼不進來,”一群隻顧著對謝宸親親抱抱的人裡,唯有辛月注意到自家女婿還在門口站著,“快來吃飯了。”
“是。”謝摘星應了一聲,卻站在原地不動。
辛月眼底閃過一絲疑惑,正要問他怎麼了,門口的光線突然被一道身影擋住。
幾乎是一瞬間,所有人同時朝門口看去,正抱著謝宸說話的許如清整個僵住,其餘人也定在了原地。
死一樣的寂靜中,蕭夕禾局促地笑笑:“今天都有什麼好吃的呀?”
無人應答。
她心底的不安升至高點。
空氣近乎膠著時,謝摘星牽上了她的手,給予她無限勇氣。而在兩人牽手的瞬間,林樊手裡的筷子掉了,癡呆一樣艱難開口:“我剛還以為……是我出現幻覺了。”
可少主竟然主動牽她的手了,說明不止他一個人看到。
不對,看其他人的反應,分明和他看到了同一個人,除非他們一起出現幻覺,否則對麵這個隻能是……
真實存在的。
謝摘星淡定地牽著蕭夕禾進屋,巡視一圈發現隻有一個空位,便直接將林樊推開了。
“自己去找凳子。”謝摘星相當不客氣。
被推到一邊的林樊呆傻如木偶,隻顧盯著蕭夕禾看。
蕭夕禾被所有人注視著,隻覺渾身不自在,謝摘星坐下了她還站著。謝摘星也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隻是溫柔地看著她,要她自己打招呼。
他總是她底氣的來源。
蕭夕禾深吸一口氣,再次擠出一個微笑:“你們……有什麼想問的嗎?我可以一一作答。”
問完,無人回應。
她訕訕看向謝摘星,一時不知所措。
分彆十三年,她有想過重逢之後關係會變得尷尬,也想過大家會震驚會驚喜會複雜,可唯獨沒想到……會是這麼平淡,以至於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許久,辛月倏然紅了眼眶:“像,真像……”
蕭夕禾:“?”
“連掌心的紅印都一模一樣。”柳安安哽咽。
蕭夕禾連忙點頭:“自然肯的。”
眾人皆是一愣。
謝摘星勾起唇角:“長痛不如短痛,受著吧。”
柳江橫了他一眼:“你彆說話!”
柳江一言不發,隻是往謝宸碗中夾了塊雞丁。
“我有那麼閒?”謝摘星將人拉坐下,閒閒地掃視一圈。
謝摘星袖手旁觀,她隻能靠自己了,斷斷續續地把自己重生的機緣講了一遍,眾人總算肯放過她了,而她的臉上也被捏出了兩塊紅暈。
蕭夕禾頓了頓,正要開口說話時,一直沒說話的柳江緩緩開口:“不用證明,她是夕禾。”
“我不是這個意思……”蕭夕禾眨了眨眼,看著他倏然泛紅的眼圈,心底突然生出一分隱秘的欣喜。
彆彆扭扭的一頓飯吃到最後,柳江突然將筷子啪的一聲放在桌子上,所有人瞬間正襟危坐。
好樣的,蕭夕禾。謝摘星不僅笑不出來,眼神還有些涼了。
“既然已經解釋清楚了,就坐下吃飯吧,”柳江說著,不悅地掃了柳安安一眼,“冒冒失失的,成何體統。”
蕭夕禾見他如此冷淡,立刻老實坐下了。眾人見狀紛紛跟著坐下,縱然還有千萬個問題想問,但還是決定先吃飯。
柳安安猛地抬頭:“怎麼可能……”
“說來話長!”蕭夕禾歎了聲氣,突然笑了,“但我確實回來了。”
蕭夕禾麵露尷尬,頓時不敢亂看了。
半晌,林樊湊到蕭夕禾旁邊:“……少夫人?”
“魔界也不是彆處吧……”謝無言弱弱道。
蕭夕禾點了點頭,默默看了柳江一眼,卻猝不及防對視了。
蕭夕禾縮了縮脖子:“這不是怕……”怕你們空歡喜麼,萬一檢查完,發現她的重生隻是曇花一現,那她肯定不能再出現在他們麵前,徒惹他們傷心了。
柳江一說話,所有人都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蕭夕禾是怎麼回事。許如清和林樊一人抓了一隻手,要親自驗證她是不是活人,柳安安直接多了,左摸摸右摸摸,把人當玩具一樣擺弄。
柳安安嘿嘿一笑,眼底還閃著淚花:“這不是高興嘛!”
柳安安盯著蕭夕禾看了半天,已經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抽泣了。
蕭夕禾被他嚇一跳,半天才乾笑著點頭:“是我。”
謝摘星感受到她的高興,默默在桌下攥緊了她的手,唇角也跟著揚了起來。
“你竟然先去了魔界!”柳江憤怒道,“身為藥神穀的人,你竟然先去彆處!”
哪也不去了。
謝摘星笑不出來了。
柳江一言不發,隻是定定看蕭夕禾,一旁的謝無言唉聲歎氣,到底還是問了謝摘星:“你跟我說實話,這是傀儡還是真人?”
“是我娘親。”坐在許如清腿上的謝宸也附和,迎來蕭夕禾感激一笑。
蕭夕禾一臉懵:“您是為了這個生氣的?”
“我才不疼你!”柳江說著,眼底卻有晶瑩閃爍。
不過這種話是萬萬不能說的,於是蕭夕禾果斷認錯:“對不起師父,是我考慮不周,你罰我吧。”
蕭夕禾愣了愣,意識到他們誤會了,趕緊站起來解釋:“我不是……”
謝無言略過她,不認同地看著謝摘星:“我知道這些年你不好過,可你心裡再難受,也不該找個替身來戳你師父師娘的心啊!你這樣領著人來,可有想過他們的感受?”
“喜歡就好。”辛月笑道。
她頓了頓,趕緊對他笑笑,結果柳江直接無視她,繼續吃飯。
“你要如何證明?”許如清蹙眉問。
“那便罰你留在藥神穀閉門思過十年!”柳江板著臉道。
謝無言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乾笑著緩和氣氛:“柳兄,你這是……”
“確實不該,”許如清麵無表情,“小師妹在我們心裡,從來都是無可替代,你怎麼胡鬨隨你,可不該將人帶來惡心我們。”
唉,家中長輩太多,就是會有這種煩惱。小小的謝宸心裡惆悵一瞬。
“不應該?”柳江質問。
“你肯受罰?”柳江反問。
辛月怔愣地看著她:“可、可……怎麼可能呢?”
蕭夕禾趕緊雙手接過,嘗了一口後盛讚:“師娘的廚藝越來越好了!”
“嘗嘗我做的雞絲粥。”辛月盛了滿滿一碗遞給蕭夕禾。
“我是做什麼的?輪得到他為你檢查?”柳江反問。
謝無言立刻閉嘴。
蕭夕禾被折騰個夠嗆,隻好向謝摘星求助。
餐桌上的氛圍莫名有些嚴肅,小輩裡除了謝摘星,都在互相看眼色,全然不解剛才還熱烈的氣氛怎麼會如此低下,小小輩的謝宸一臉淡定,隻管默默吃自己碗裡堆積如山的吃食。
蕭夕禾:“……你才發現啊?”
就陪著您和師娘。
“我以後哪也不去了,就陪著您和師娘行醫救人!”蕭夕禾繼續嚶嚶嚶。
雖然鬨了個烏龍,可也發現了大家從未忘記她,她這會兒連說話都有底氣了。
蕭夕禾:“……啥?”
“是活的。”柳安安快樂總結。
蕭夕禾想也不想地答應了,答應完還一臉感動地衝到柳江身邊抱大腿:“我就知道師父最疼我嗚嗚嗚……”
蕭夕禾:“……”
蕭夕禾還在解釋:“是因為魔尊要幫我檢查身體。”
“師父……”蕭夕禾頗為感動。
他雖然年紀小,卻不怎麼貪嘴,每次看到碗裡高高的食物,隻能當成試煉一般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