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其實是個多災多難的倒黴孩子。矗立在地層的高聳山脈就像一顆顆怎麼也消不下去的青春痘,坑坑窪窪的各種地坑凹陷就像篩子。靠著海水的偽裝,馬裡亞納海溝這條刀疤至少表麵上看不出來,東非大裂穀卻如此明顯,還有隨時可能被地底能量噴發再次造成可怕傷害的聖安吉列斯斷裂帶。
宿主對磐石寨周圍的環境很熟悉。他知道這裡有個山穀,兩邊懸崖中間的寬度超過上百米。那些在岩石縫隙間生長的植物很有意思,先是蔓藤悄悄爬了出來,微風到了這裡就再也承載不住如榆錢般帶有翅翹的喬木種子。這些幸運的小傘兵成功完成了機降,生長環境雖然嚴酷,卻並不缺少水分。幾年時間下來,倒也磨磨蹭蹭發了芽,在懸崖內側形成一片蔥鬱的綠色。
山間林木茂盛,每年都有枯枝敗葉掉落下來。過重的部分直接墜落穀底,輕巧部分就晃悠悠飄落,軟軟躺在蔓藤與頑強生長在岩石縫中的同類上麵。就這樣,堆疊麵積越來越大,懸崖兩端的距離也不斷縮小。到了冬天,飄飄悠悠的雪花覆蓋了一切,原本肉眼可以看到的山穀急劇縮小變成了一個“洞”,等到天氣越發寒冷,久居山林的人們在暖烘烘木屋裡熟睡一晚,早晨起來,會發現眼前一片白茫茫,整個世界被冰雪改造得如此陌生。
號稱地球上最智慧生物的人類尚且如此,巨角鹿就更是無法判斷隱藏在腳下這片雪地裡的死亡陷阱。
這個世界的野蠻人異常凶猛,得到第一個融合點的天浩對宿主身體有著深刻了解。他們身材高大,肌肉纖維緊密,骨骼強度極高,即便是文明時代全盛時期的自己,肉搏戰想要打贏宿主的可能性也極小。
天峰、天狂、天浩三兄弟,宿主是最弱的一個。強悍如天峰這樣的“十人首”,不要說是可怕的暴鬃熊,就算是麵對發情時節的巨角雄鹿,同樣也是生死難料。
多達數萬的龐大鹿群在這個時代相當於一個王國。儘管磐石寨的村民會製造武器,擁有極其精湛的鍛造技術,可他們的數量太少,與鹿群比較起來,區彆就像山脈與砂子。
不使用計謀,不利用環境,人類根本無法與野獸相抗。
山穀之上,是一層薄薄的雪殼。寒冬時節,一兩個人走在上麵,樹枝和積雪勉強可以承載,但隻要重量超過極限,雪層立刻崩塌,露出被潔白掩蓋的一切。
數千頭巨角鹿填滿了整個山穀。高達上百米的落差使這裡變成了天然獵場。這些體量巨大的動物橫七豎八躺在冰冷岩石上,其實摔死的不多,真正致命的東西,是此前掉下去同類頭頂碩大堅硬的鹿角。盲從且被推搡著墜下的後來者無法避開,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活活戳穿,血流滿地。
數十條藤繩牢牢栓緊了靠近懸崖外側的高大黑針鬆,腰部被繩索纏繞的獵人們用最原始方法緩緩在山穀邊緣落下。天浩走近一頭側躺著的巨角鹿,這頭可憐的動物腹部被之前落下的同類頭角紮穿,枝椏形狀的鹿角在穿透皮肉後形成障礙,導致它無法掙脫,隻能眼睜睜看著天浩拔出佩刀,以略帶生澀的動作刺穿自己的脖頸。
孚鬆走過來,接過天浩手裡的刀,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沉穩的聲音裡帶著感激:“讓我來,你去後麵指揮著他們綁繩子。”
受傷的野獸會在傷痛與血腥氣味刺激下變得比平時瘋狂。雖然是素食動物,巨角鹿也同樣遵循這條法則。給瀕死野獸補上最後一刀,這工作看似安全,其實隱藏著太多不確定的危險因素。
天浩微微一笑,略低著頭,往旁邊讓了一步,為孚鬆讓出足夠的空間。恭順且不自傲的態度讓孚鬆很滿意,脫口道:“你比你大哥厲害。”
天浩嘴角勾起若有似無的笑意,他轉過身,撿起村民們從懸崖上扔下的繩索,熟練地打了個結,綁住已經不會動彈的巨角鹿四足,用力紮緊,確定沒有鬆動,這才站起來退後,揚起胳膊,抬頭對正在懸崖頂端守候的人做了個“往上拉”的手勢。
整個下午,都在進行著機械重複的工作。除了十幾頭傷勢較輕的幼鹿,所有墜入山穀的成年巨角鹿都被殺死。昏沉沉的太陽在雲層後麵朝著西麵方向緩緩落下,在天空中釋放出所剩不多暗淡光線的時候,天浩也攀著繩索靈活爬上懸崖,點算著這次狩獵的豐厚成果。
粗大原木製成的滑撬看起來很粗糙,卻很實用。村民們拉著滿載巨角鹿的滑撬運回磐石寨,算著這最後一趟,總數約為一千兩百頭。
山穀裡還有四千多頭死鹿。
起風了。根據多年來觀測天氣的經驗,今天晚上肯定會下雪,磐石寨人少,這些獵物就任由落雪掩埋,它們在寒冷環境下不會腐爛,需要的時候再派人過來挖取。
長峰拖著肩膀上牢固的繩索,在雪地上吃力地走著。他不斷用佩服眼光打量著走在旁邊的天浩:“你那腦子是怎麼長的,竟然想到用這種辦法吸引鹿群?”
夾雜著細小冰雪顆粒的風吹在天浩臉上,他用微笑代替了所有回答。
一兩句話不可能做出完美解釋,粗淺字句無法滿足探究者的好奇心。與其麻煩,乾脆不說,這樣還能在眾人麵前保持足夠的神秘感。
在昏暗的光線映照下,身穿寬大皮袍的天狂看上去就像一頭熊。他拖著沉重滑撬仿佛一點兒也不累,走在天浩身邊,渾身上下都透出強烈自豪:“我們家老三是最棒的,是整個寨子裡最棒的男人!”
天浩低著頭,在旁人無法看到的角度發出無聲歎息。纖細的雙肩承擔著宿主意想不到的尊嚴,喜歡思考的懶鬼也許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成為整個寨子裡的英雄。但是我不一樣。活著,用屬於我自己的方法,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活下去,這才是目的。
……
老祭司手持火把站在寨門前,蒼老雙眼沒有像平時那樣被疲倦擠壓著形成一條縫,它們努力睜大,清清楚楚看到了每一個回來的狩獵者,以及那些滿載獵物的滑撬。
磐石寨再一次轟動了。
記憶當中,誰也沒有見過這麼多的獵物。人們習慣性的將滑撬稱之為“車”。一車又一車的死鹿,巨大的鹿角耷拉在外麵,在滑撬經過的沿途雪地上劃出一道道痕跡。尤其是最早運回來的那些鹿,因為死亡時間短,手摸上去,仍能感受到透過毛皮傳遞出來的溫熱。
從第一車獵物回來的時候,整個磐石寨都陷入了忙碌。人們用巨大的鋼斧頭從鹿頭上砍斷巨角,趁著殘留在死鹿體內的溫度迅速剝皮。今天是磐石寨裡所有孩童的節日,渾身血汙的大人們臉上帶著笑,不斷從切割開的獵物腹內取出一塊塊鹿肝和鹿心。這些東西必須趁著新鮮食用。以前獵物少,隻有部族勇士和德高望重的長者才有資格食用。現在不同了,連小孩子都能享受眼饞已久的鮮美。
不需要來自頭領的命令,節儉慣了的人們主動將洗剝乾淨的鹿身放在雪地裡凍硬,然後送入寨子裡的公共倉庫。從頸部砍斷的鹿頭仿佛一塊塊血紅色三角形石頭,就這樣堆在剝下來的鹿皮旁邊。隨著運回來的獵物越來越多,它們的數量也在急劇增加。
今天的晚餐是巨角鹿內臟和鹿腦。寨子裡所有人都可以吃飽。
“他們回來啦!”瞭望塔上,情緒激動的值守者發出高亢吼聲。
天浩拖著滑撬走進寨門的時候,正在忙碌的人們紛紛停下手上的工作,從四麵八方聚集過來。他注意到很多人的眼睛裡都透出感激,即便是平俊這種對自己抱有敵意的人,目光也很複雜,充滿了深深的嫉妒,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鬆開肩膀上的綁繩,大步走到老祭司麵前,單膝跪下。這是北方蠻族在獵獲歸來後必不可少的重要禮節。獵物豐富是來自神靈的恩賜,祭司作為神的代言人可以享有這般尊崇。
“好孩子!做得好,你做得很好。”滿麵喜悅的老祭司彎下腰,將右手輕輕放在天浩肩上:“按照部落裡的規矩,你可以分配屬於你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