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慶南顯得有些焦躁:“大哥,你說他們會不會去了慶元寨?還是直接逃往赤蹄城?”
“……可能吧!”鹿慶東的回答很含糊。事實上他自己對此也沒有多少底氣。行軍打仗,斥候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帶領大軍進入牛族領地之後,他在第一時間派出了大量哨探。這些人做得很不錯,每天都能帶回不少有用的情報。
接連攻下永利寨和積麥寨後,情況明顯產生了變化。
從前天到現在,一個斥候也沒有回來。他們仿佛消失在空氣中,無影無蹤。
鹿慶東感覺不妙,接連又派出了上百名哨探,然而還是與之前一樣,這些人有去無回。
直到現在,來到了空無一人的漳浦寨。
他默默陷入了思考,慢慢走到最近的一幢木屋前,仔細觀察著門板內側,過了半分鐘,這才推開緩步走進。
房間裡一片陰暗。北方蠻族很多村寨房屋都是這種建造模式:朝南的牆壁上把木頭鋸開,厚重的粗木窗戶底部必須用撐杆才能打開。平時關上窗戶的時候,光線難以照進來,必須在位於中央的火塘生火,才能看清屋子裡的各種擺設。
鹿慶南滿麵焦躁,他跟在鹿慶東後麵,左手反叉著腰,一直撮著牙,砸吧著嘴,滿臉都是想要殺人泄憤的表情。
他不明白,這間空蕩蕩的木屋究竟有什麼好看的?
大哥在這裡耽擱了很長時間。
看來看去,還不是與彆的屋子一個樣。反正漳浦寨裡沒有人,感覺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
一名領隊的百人首從遠處匆匆跑來,他在木屋外的台階上單膝跪倒,恭恭敬敬地問:“啟稟大王子,已經到了做飯的時間,今天該怎麼安排?”
北方蠻族各部落紛爭不斷,大族內部又有更多的部落。通常情況下,各大族族長可稱呼為“陛下”,像牡鹿族長鹿慶元這樣的小族長稱為“殿下”。因為身份上的限製,族長後代隻能直呼“王子”和“公主”,無法使用“殿下”的稱謂。
鹿慶東從黑暗籠罩的屋子裡走出來,站在陽光籠罩的區域邊緣,淡淡地問:“我們還有多少從積麥寨和永利寨帶出來的女人?”
跪在地上的百人首略微思索了一下:“六十二個。”
“把她們都殺了。”鹿慶東的語調平淡無奇,仿佛在說著普普通通的生活話題:“不準有人藏私,所有女人必須全部殺掉,加上一點兒乾糧摻進去……今天的晚餐和明天的早餐,差不多夠了。”
這命令讓鹿慶南和百人首聽得張口結舌。
前者連忙快步上前,急匆匆地問:“大哥,這……為什麼啊?”
跪在地上的百人首也滿麵驚愕,覺得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問題。
這批擄掠而來的女人有些特殊。其中有幾個長得很漂亮,就連鹿慶東自己也試過,稱讚不已。攻下積麥寨的時候,他親口告訴鹿慶南:要把這幾個女人帶回去,當做禮物獻給父王。
還有幾個女人是鐵匠。她們懂得鑄造兵器,從辨識礦料到精煉成鋼,擁有一整套鍛造技術。鹿慶東一再吩咐下麵對她們嚴加看管,將其當做最重要戰利品的一部分。
“我們現在不需要女人。殺了她們,一個不留。”鹿慶東沒有當著百人首的麵解釋,他加重了語氣:“我們需要食物。”
充滿威嚴的命令不容置疑。儘管內心充滿疑問,忠心耿耿的百人首還是麵朝鹿慶東彎下腰,額頭在地麵上輕輕一觸,他隨即站起來,帶著疑惑去執行上位者血腥殘忍的意誌。
“我們來晚了。估計是之前被我們攻下來的兩個寨子有人逃掉,要不就是我們的斥候被他們抓住。”鹿慶東一邊思考一邊解釋:“消息傳到赤蹄城至少需要一個星期,雷角城就更久。從做出反應,集結部隊,然後派出,抵達……整個過程差不多也是一個星期左右。綜合計算下來,我們至少還有十五天的時間。”
鹿慶南臉上一片茫然。他實在難以適應鹿慶東這種跳躍式的思維。之前明明說著殺女人充作軍糧的事情,瞬間就轉換為牛族軍隊的動向。
看了一眼張口結舌的弟弟,鹿慶東微微一笑,抬起手,按住他的肩膀:“阿南,父王對你很看重。你得學聰明些,自己分析問題。”
說著,他轉過身,指著敞開的木屋門板:“你看這兒,這是正常推門的位置。你摸摸,上麵這層灰很薄。這說明漳浦寨的人離開時間不長。”
“跟我進來。這兒,看這扇窗戶,它是開著的。再看看房間裡的擺設,牛族人走得很從匆忙,他們沒時間把所有東西全部帶走,甚至連自己的家都顧不上。”
細節決定成敗。按照鹿慶東的指點,鹿慶南逐漸看出了很多問題。他抬起頭,用崇拜的目光看著兄長:“大哥,漳浦寨的人沒有走遠?”
鹿慶東點點頭:“他們應該正在逃往附近寨子的路上,也可能直接選擇逃往赤蹄城。”
鹿慶南眼裡浮起一絲迷惑:“那我們為什麼不追上去?”
“斥候一直沒有回來,情況不明,我們暫時隻能待在這兒。”鹿慶東耐心地解釋:“我們這次打的是快仗,要速戰速決,搶在雷角城牛族主力反應過來以前結束戰鬥離開。所以從一開始我們就隻帶了十天的糧食。咱們人多,進攻路線上的牛族村寨規模小,容易打,一攻就破,隻要保持這種進攻勢頭,我們會很順利的在牛族領地裡繞個圈,最後殺穿磐石寨,安安穩穩的回去。”
“所以大哥你覺得帶著那些女人很累贅?”鹿慶南有些明白了。
“現在的情況與前幾天不同。”鹿慶東歎了口氣:“那時候需要激勵士氣,帶著她們對我們有好處。何況那幾個女的確實漂亮,還有鐵匠……她們很值錢,父王見了也會喜歡。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我前前後後派出去一百多的斥候,一個人也沒有回來。我們在漳浦寨最多隻能待上半天,明天一早必須出發。”
停頓了一下,他緩慢地說:“這裡是牛族人的地盤,除了搶,沒人會給我們提供糧食。”
鹿慶南默默點頭。
良久,他認真地問:“大哥,我們明天去哪兒?”
鹿慶東早已思考過這個問題:“按照原計劃,直接攻打慶元寨。”
……
第一抹曙光從天邊升起的時候,鹿族軍隊離開了休息一夜的漳浦寨,朝著遠處的慶元寨徐徐而去。
夜晚的光很珍貴,長時間行軍讓每個人都感到疲勞,除了燒水做飯的必需燃料,誰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在林子裡砍柴。很多人對鹿慶東下令殺死隨軍女人感到不滿,但彼此身份擺在那裡,牢騷歸牢騷,沒人膽敢違抗。
隻是湯碗的肉塊有種莫名的熟悉,有些不舍,更多的還是遺憾。
很多人都在揉著肚子,在腦海裡回味著自己曾經親近的那一張張漂亮臉蛋。
沒有馬,包括鹿慶東和鹿慶南在內,所有人都是步行。
北方蠻族擁有耕牛數量最多的部落是牛族,這也是部族之名的來源。
虎族擁有最強大的騎兵部隊。他們是這塊大陸上最早捕獲野馬並將其成功馴化的種族。
獅族擁有數量最多的騎兵。請注意,是“最多”而不是“最強”。這與獅族掌握著某些特殊農作物有直接關係。但就騎兵戰鬥力來看,獅族不如虎族,僅僅隻是在數量上占據優勢。
鹿族當然有騎兵部隊。牡鹿族也不例外。
一名騎兵的總體消耗比一名步兵昂貴。鹿慶元把騎兵當做手裡的寶貝,列入族長直轄。天性多疑的他誰也不相信,更不可能在這種小規模報複戰中投入使用。
鹿慶東對此很是無奈。遠距離奔襲最適合的兵種就是騎兵,但父王對自己一直抱有戒心,即便是二弟鹿慶南為正將,父王仍然拒絕下派騎兵使用權。
出發時超過六千的軍隊在戰鬥中略有損失,但是對整體而言影響不大。鹿慶東照例派出哨探,他穿著破舊的衣服,外表看上去與普通士兵沒什麼兩樣。優秀將領應該與戰士呆在一起,能保障安全,同時也能及時掌握情況,下達指令。
道路兩邊是高低起伏的山巒。牛族領地地形複雜,到處都是山林。其實這裡的山不算高,最多隻算是丘陵,但到處都生長著成片的森林,隻有靠近村寨的位置才被牛族人砍伐出一片片空地。
“嗖!”
空中傳來成片的可怕呼嘯,鹿慶東聽覺敏銳,他連忙反手摘下背在身後的圓盾擋在身前,連聲疾呼:“所有人散開,敵襲!”
幾十支箭從東麵的山頭上飛射下來,立刻在龐大密集的人群裡引發了混亂。反應敏銳的戰士們紛紛衝到近處的岩石與樹木後麵尋找掩護,來不及轉身的直接舉起盾牌斜著迎向天空。
鹿慶東的盾牌被射穿了。銳利箭頭帶著巨大慣性透穿了木質盾牌,帶著長約兩公分左右的箭杆出現在鹿慶東眼前,然後被盾牌死死卡住。
牛族與鹿族在金屬鍛造方麵的技術對比是如此明顯。即便是身份尊貴的大王子,也隻能配備普通士兵常用的木質圓盾。為了增加防禦,頂多就是在盾牌表麵蒙上一層生牛皮。
一個倒黴的家夥腦袋被射穿了。他倒在地上,雙手掙紮著想要站起,卻隻能將這種動作轉化為無節奏抽搐,迅速死亡。
一個動作慢的士兵手掌被射穿,被牢牢釘在路邊的樹上。他慘叫著轉身想要拔出那支箭,卻被更多的箭矢射中,穿透胸脯,在瀕死狀態下噴血尖叫。
隻有一波飛矢,混亂持續時間前後隻是幾秒鐘。鹿慶東將手中的圓盾朝著左側移動,緊張的眼睛透過盾牌邊緣向遠處望去,山頭上有幾個黑乎乎的人影……距離太遠了,無法看清楚具體麵容,他們消失得很快,一秒鐘也沒有猶豫。
是牛族人!
傷亡結果很快報了上來:四人死亡,十五人不同程度受傷。
對多達數千的軍隊來說,這點損失微乎其微。
然而,對整體士氣的影響很大。
百人首和十人首們重新整隊。這一次,鹿族戰士沒有之前那麼隨意,他們變得小心翼翼,直接將盾牌套在手腕上。
鹿慶南找到鹿慶東,他顯得有些興奮:“大哥,牛族人不敢跟我們正麵打硬仗。漳浦寨的人肯定是逃到慶元寨去了。”
簡單的一次騷擾,可以分析出很多問題。
鹿慶東沒有回答,他緩緩點頭,輕輕“唔”了一聲。
牛族人到底在乾什麼?
小規模騷擾的確對自己造成了影響。周圍地形複雜,對方提前設伏,離開得很從容,自己這邊雖然占據了絕對數量優勢,卻因為距離太遠無法追趕。
鹿慶東對自己派出的斥候已經不抱太大希望。步兵斥候……就算他們發現了敵人蹤跡,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把消息傳遞回來。
也許鹿慶南說的對:牛族人在慶元寨集結。
那是此次出兵攻伐的重點。
牛族人不是傻瓜,他們知道牡鹿族大王的目的。
從時間上看,赤蹄城方向目前不可能派出增援部隊。
牛族人如果集中在慶元寨就再好不過。附近所有寨子的人加在一起,也不是鹿族大軍的對手。
鹿慶東第一次萌生了想要打主力對決戰的念頭。
……
事情沒有按照他所想的方向發展。
兩小時後,軍隊進入一條山穀。兩邊山崖突然掉下大塊落石,三十一人死亡,六十八人受傷。
下午,再次遇到遠距離弓箭襲擊。這次的規模比上午大得多,估計對方弓箭手數量不會少於上百人。他們在極短的時間裡連續多次發射,當場射死五十七人,傷者數量達到一百零六人。
鹿慶南終於看見了派出去的斥候。
路邊豎著十幾根木棍,上麵插著一顆顆人頭。
在這些人頭正前方,一具渾身被剝光的無頭屍體用木杆撐起,保持著雙手分開的站立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