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得不承認，現在這種特殊時期，必須要做點兒什麼。

布拉克巴恩侯爵把目光轉向財政大臣：“勞倫斯，你那邊還能拿出多少錢？”

他指的是軍費。

“十四萬五千鎊，最遲明天下午可以給你，其中有四萬三千四百鎊是金幣。我知道你想要更多的銀幣和輔幣，但我實在找不到更多。”財政大臣異常冷靜，他對數字有著天生的敏感：“除此之外，還有一筆來自南方行省的稅收，大約十一萬鎊。錢已經在路上，下個月初就能送達。”

他停頓了一下：“如果你能堅持到那個時候，巨人也沒有完全包圍首都，這筆錢可以歸你使用。”

布拉克巴恩侯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發自內心地說：“謝謝！”

他對首都保衛戰又多了幾份信心。

“這是我的職責。”財政大臣聳了聳肩膀，他的臉色依舊不好看，眉頭緊皺：“我可不想成為那些巨人的食物，所以你得儘心儘力打贏這一仗。”

布拉克巴恩侯爵眯起眼睛問：“聽你這麼說，好像還有後手？”

勞倫特沒有直接回答，他把視線轉向國王：“我已經派人通知了城內所有的貴族和商人，讓他們參加今天晚上的王宮舞會。”

“你說什麼？”國王喬治仿佛屁股被針紮了似的猛然從椅子上跳起，又驚又怒：“都什麼時候了，你……你居然還有心情舉辦舞會？”

布拉克巴恩侯爵也怔住了，繼而臉色再次變得陰沉。舞會就意味著開銷，何況是全首都所有貴族以及商人都參加的盛大規模，光是想想就知道花費不會少於五萬鎊。

“這是一次捐贈舞會。”財政大臣很是冷靜，他沒有為自己辯解，隻是用正常的語調說：“沒有酒水飲料，沒有豪華豐盛的自助餐，也沒有美味的糕點。舞會在大廳裡舉行，唯一需要的隻是皇家樂隊。當然這是額外的加班，我不會為此支付他們哪怕一個便士的費用。”

國王與侯爵都愣住了。

布拉克巴恩一邊思考一邊問：“捐贈……你的意思是，讓他們出錢？”

“是的。”財政大臣點點頭：“現在是非常時期，士兵在前線浴血奮戰，沒有犒賞和軍餉就無法激勵士氣。就算陛下現在頒布加收戰爭稅的臨時法律，一方麵短時間內無法產生效果，另一方麵也會加劇國內動蕩。平民是沒有錢的，那怕隻是從一個勳爵口袋裡的掏出來的錢也能抵得上十個平民。布拉克巴恩，我需要你給我一支軍隊，最精銳的那種?兩千人?或者一千也行。總之今天晚上必須讓這些家夥拿出錢來幫助我們解決問題。”

大感意外的侯爵頻頻點頭：“我會簽發調任書，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倫敦城的警備副司令。”

勞倫斯臉上終於展露出一絲笑意。

他從椅子上站起?長長呼了口氣，麵對照進光線的那扇窗戶?虔誠祈禱：“願聖主保佑撒克遜。”

布拉克巴恩侯爵也站了起來，用手指在胸前畫著米字架：“願聖主保佑撒克遜。”

國王神情默然坐在王座上?慢慢合攏雙眼?陷入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被疲勞和無助夾雜的痛苦思維之中。

……

龐大的倫敦城進入了高速運轉狀態。

隻是這種所謂的“高速”，在布拉克巴恩侯爵看來顯得混亂。

柯莫伯爵是王國警察總監，他是一個給人以和藹感覺的小老頭。個子矮?也很瘦?據說這是他在幼年時候因患病留下的後遺症。柯莫伯爵知道自己的外形弱點，因此他從家庭教師那裡學到了時刻保持微笑，儘可能以陽光溫和的一麵出現在公開場合。

布拉克巴恩侯爵一直認為能做到警察總監這個位置的不是普通人。首都多年來還算過得去的秩序管理和位置都證明了伯爵的能力。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當自己來到警察總部，與伯爵關起門來談論迫在眉睫戰爭的時候?柯莫伯爵竟然臉色驟變，情緒也變得緊張又瘋狂。

“他們來了……他們真的來到了？”

“天啊?以倫敦現在的防禦力，我們根本守不住。”

“北方巨人會把我們統統吃掉?他們是一群可怕的食人魔。”

伯爵有很多朋友，其中有一部分人在北方戰役結束後?收到了來自軍部的戰死者通知書。那都是他們的家人……伯爵在過去幾個月裡參加了很多次葬禮?絕大部分都是貴族?尤其是家裡沒什麼錢，需要通過戰功改變生活環境及未來命運的那種。

環境對人的影響力很大，柯莫伯爵也不例外。自詡為樂天派的他看到了太多死亡，對戰爭和北方巨人產生了莫名的恐懼。

布拉克巴恩侯爵對警察總監的這些話感到很不滿意。他咳嗽了幾下，寬慰且提醒道：“情況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糟，來自南方行省的援軍很快就能抵達，我們完全可以守住這座城市。”

“你想要我做什麼？”警察總監反應很快。

“讓你的人儘最大努力維持秩序。”布拉克巴恩侯爵直言不諱，說出了自己的要求：“我需要一個穩定的倫敦，而不是在戰爭期間亂哄哄的野雞窩。”

柯莫伯爵神情陰鬱陷入了思考。過了很久，他抬起頭，認真地說：“你得給我足夠的麵包，隻有這樣才能穩定人心。”

自從布拉克巴恩侯爵提出以“麵包代替金幣”的基礎軍官策略後，撒克遜國內的糧食就變成了重要戰略物資。市場上流通的貨幣數量越來越少，人們平時交易大多數時候直接以穀物、麵粉，甚至麵包和各種醃肉結算。

這樣做的優缺點都很明顯。好處是可以最大限度把金銀貨幣集中到政府手裡，壞處是降大幅度降低了王室在民眾之間的信用。但作為一種特殊的戰時經濟代替計劃，布拉克巴恩侯爵無疑做的很成功，也避免了王國經濟在戰敗後最初幾個月沒有崩潰，進而維持穩定。

財政大臣勞倫斯對此持反對意見。他認為以糧食代替貨幣計劃隻會導致國內經濟大幅度衰退。因為沒有穩定且統一的貨幣，進而擾亂整個市場。然而在戰爭威脅麵前，財政大臣的意見根本不受重視。不過布拉克巴恩侯爵也並非一意孤行，在他看來，糧食代替貨幣計劃最多還能執行一年，之後就必須把王國財政大權還給勞倫斯。

“你要多少麵包？”布拉克巴恩侯爵問。

“倫敦城有三百萬人。”柯莫伯爵對這個數字記得很清楚：“我至少需要滿足平民日常所需三個月的存糧。”

布拉克巴恩侯爵眼眸深處閃過一絲疑惑：“三個月的口糧，你要這麼多？”

“貧民窟是最大的不穩定因素。”警察總監解釋道：“那裡幾乎是所有犯罪的源頭。我們在北方戰爭中輸掉了太多的東西，以至於戰敗消息傳來後，貧民窟裡很多人都在蠢蠢欲動，想要以各種方式從平民和貴族手裡謀奪財產。”

布拉克巴恩侯爵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他坐直身子：“我怎麼從未聽你說過這些？”

“你的注意力在軍隊方麵，而且戰敗的時候整個撒克遜就是個爛攤子，太多的事情需要你來處理。其實我早就把相關報告送到你的辦公室，得到的回複卻是，讓我自己酌情處理。”柯莫伯爵說話速度很慢，毫不掩飾話裡的譏諷成分。

侯爵凝神思考片刻，緩緩點頭：“我想起來了，那時候的確看過關於這方麵的文件……抱歉，我真的太忙了，幾乎所有事情都必須由我親自處理。至於王國警務……”

他沒有說後麵的話，轉而將問題引向伯爵剛才所說的那些：“告訴我，貧民窟的那些家夥都乾了些什麼？”

貧民，而不是平民。

“那些窮鬼是倫敦城最大的問題來源。”柯莫伯爵正色道：“倫敦城的貧民數量實在太多了，他們主要聚集在城市的東區和南區，數量高達一百萬，甚至可能超過了一百二十萬。我無法對他們進行準確的人口普查和數字計算，因為這些家夥已經挖空了倫敦城底部。尤其是下水道和垃圾場，他們像老鼠一樣在那裡搭建住處，警察和公務人員根本無法深入。”

“大部分貧民是守序者，他們在商行、貨場、作坊、工廠和各種店鋪裡工作，以換取每天所需的麵包。女人們的選擇多一些，主要是洗衣婦和看護、清掃及服務行業。如果你換上平民的衣服，晚上到東區和南區走一趟，就會看到酒吧與河邊到處都是穿著暴露的女人。”

布拉克巴恩侯爵對此早有耳聞，他平靜地問：“你指的是特殊服務？”

“對她們來說是最省事的一種。”警察總監沒有否認：“隻要分開雙腿，或者撅起屁股就能來錢。”

侯爵砸了咂嘴，他不喜歡這個話題，也不喜歡與警察總監談論關於社會治安的種種弊端。在布拉克巴恩看來，隻有軍隊才是國家機器，警察最多算是輔助。這其實源於侯爵對王國警務部門的偏見，布拉克巴恩侯爵覺得警察的日常工作與其說是維持治安，不如說是借助權力對勒索貧民。類似的事情他見過太多，隻是出於貴族的矜持與傲慢，再加上事不關己，也就不予理會。

“她們的收入怎麼樣？”如果不是需要警察總監的協助，布拉克巴恩侯爵根本不會與柯莫伯爵談論這些，也不會坐在這把椅子上。

“她們每接待一個客人，可以得到一天的口糧。”伯爵蒼老的臉上有些感慨，更有意義不明的冷笑和譏諷：“口糧標準很低，不是你想象中的香腸、奶酪、麵包和肉湯，而是添加了草籽和木屑的黑麵包，卷心菜湯和鹽，當然有時候還會得到一些黃油，非常少，隻有指甲蓋那麼小的一塊。”

布拉克巴恩侯爵大感意外：“如果按照這個標準，大概隻需要三個便士。這也未免太少了吧？”

隻要是男人就離不開“特殊服務行業”這個話題。雖然布拉克巴恩侯爵嚴於律己，卻也不是對此毫無所知。他的一些朋友經常光顧城裡的高檔酒吧，那裡的女人很貴，起步價至少為四鎊。

“隻要一又二分之一便士就能吃到這樣的一餐。”警察總監的聲音有些沙啞：“她們每天隻吃兩頓。對這些女人來說，奢侈的下午茶根本不可想象。”

布拉克巴恩侯爵按照自己的理解，搖搖頭說：“窮人也需要女人……但我不明白，哪怕是再窮困的女人也有長得漂亮的，既然選擇從事這種行業，為什麼她們的收入仍然很低？”

“你以為隨便什麼人都能從事這種行當？”柯莫伯爵冷冷地說：“她們被黑幫控製著，每個星期都有人過來定期收錢。就像你手下的那些軍官，每個月都有必須完成的訓練任務。”

布拉克巴恩侯爵怔住了。

他聽說過這種事，不過那時候在侯爵看來這無關緊要，從未留意。

侯爵感覺話題已經偏離了自己的最初想法。他聳了聳肩膀，按捺住性子道：“我不明白，這些事情與北方巨人之間有什麼關係？我們談論的是戰爭，我需要這座城市在接下來的時間保持穩定。”

“你見過那些被處死的女人嗎？”警察總監沒有回答，而是提出了在侯爵看來與戰爭本身毫不相關的問題。

“處死？”布拉克巴恩眯起眼睛，他緩緩搓揉著手指：“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以為在酒吧與河邊討生活得那些女人隻是操持皮肉（和諧）生意那麼簡單？她們要交錢的，每周一次。交不出來，或者不夠數量，就得死。”老伯爵的表情有些痛苦。

布拉克巴恩侯爵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神情再次變得嚴肅起來：“你是說那些在背後操縱她們的黑幫？”

警察總監緩緩點頭：“他們是倫敦城最大的不穩定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