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窮途末路的賭徒
重慶府。
掛斷和楊白澤的投影通話後的裴行儉,此刻坐在一張書案之後,看著視線中再次浮現而出的黃梁夢境邀請,微蹙眉頭,輕聲自語:「還真是鍥而不舍啊。」
裴行儉沉吟片刻,拿起一支臥在筆山上的毛筆,飽蘸墨汁,於白紙上筆走龍蛇。
墨痕交錯,一個姿態恣意的『朱』字躍然紙上。
「那就看看你到底想乾什麽吧」
裴行儉冷冷一笑,將手中的毛筆隨意丟開,緩緩閉上眼眸。
「連結。」
淡淡的失重感一閃而逝,點點冰冷的濕潤在臉上化開。
裴行儉再睜開雙目,眼前已經是大雪漫天。
遠處一棟高聳入雲的四方殿宇屹立在風雪之中,九梁十八柱七十二條脊,內裡是鋼筋鐵骨,外層是奢遮華木,每一層橫縱都是八十一丈,層層交疊同樣也是九九之數。
天圓地方,人皇之居。
「你終於肯舍得見我一麵了?」
豪放爽朗的笑聲在身後響起,裴行儉卻頭也不回,慢慢收回凝望那座皇城的視線,雙手籠進袖中,消瘦的身形越發佝僂。
「既然你都有能力離開皇城進入倭區,那為什麽不來重慶府見我,何必要在黃梁夢境中相約?」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張峰嶽可正瞪著一雙眼睛清點新政第一階段的收獲,正是誌得意滿,我可不想在這個時候去觸他的黴頭。」
「你也知道,皇室的手中還掌握著一部分的黃梁權限,在這裡見麵沒有隔牆之耳,我也是為了行儉你的安全考慮。」
裴行儉滿是溝壑的臉皮上扯出一個不屑的表情,「那我可真是要多謝岷王殿下了。」
「大家都是舊相識,與其叫我一聲岷王,我更願意聽行儉你叫我一聲學長。畢竟我在被囚禁的這些年裡,可是時常想起你和我在新東林書院同窗苦讀的場景啊。」
朱平炎龍行虎步,從裴行儉身後的夜色中走出,和他並肩而站。
「既然這麽懷念,那為什麽不把夢境構築成書院,而是皇城的模樣?」
朱平炎笑問道:「有什麽區彆?」
裴行儉一板一眼道:「今日若是在新東林書院,那我叫你一聲學長,合情合理。可在這裡,那我就隻能稱呼伱殿下。」
「想不到這麽多年沒見,行儉你還是這副較真的性子。」
朱平炎莞爾一笑:「學長也好,殿下也罷,隻是一個稱謂罷了,想叫什麽都隨你。」
「這雪,也不太好。」
「行儉你不覺得這圍城風雪,正好應和你我如今麵臨的處境嗎?」
「我隻覺得冷。這段時間我的重慶府,可是暖和的很啊。」
裴行儉拋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語,率先邁步前行。
風雪晦暗,前路漫長。
兩人同路卻不並肩,沉默不語,似乎各懷心思。
遠處,皇宮底層的輪廓已經遙遙在望,透過斑駁的雪影,可以望見一部頂上刻著『午門』二字的巨大轎梯。
朱平炎有種清楚的預感,如果自己還不開口,等走到午門之前,裴行儉就會退出這個黃粱夢境。
念及至此,他再也沉不住氣,說道:「春秋會招攬過你很多次,但你一直沒有答應。行儉,我現在再問你一次,願不願意加入我們?如果你點頭,我現在就可以給你一個副會首的位置。」
裴行儉淡淡開口:「道不同不相為謀。不管殿下你再問多少次,我的答案也是一樣。」
「大家的目的都是為了扳倒新東林黨,雖然采取的方式不同,但結果是一樣的。殊途同歸,為什麽不能同謀?」朱平炎依舊不甘心。
裴行儉話音譏諷道:「你們春秋會是想取而代之,我裴行儉是想儒序內再無黨派分彆,這難道也能算殊途同歸?」
「可就靠你一個人單槍匹馬,何時才能完成心中夙願?」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我不行,就交給後人來,沒有什麽東西能如日中天千百年。」
朱平炎微微側頭,看向身旁之人那張灑脫的麵容,肅容道:「嘉啟皇帝如今尚未到束發年紀,走的卻不是朱家的縱橫,而是儒道。給他引路的老師,正是張峰嶽。」
「我聽說了,但那又如何。這大明帝國的皇位有過父死子繼,有過兄終弟及,但從來沒有過老師從學生手中接過皇位。張峰嶽要是敢這麽乾,新東林黨立馬就會分崩離析。因為那時候,他就不再是門閥之首,而是門閥之敵。」
裴行儉同樣轉頭和朱平炎對視,笑道:「相較於加入春秋會,我其實更想知道殿下你是什麽時候重獲的自由?」
「隻是能夠伸伸懶腰罷了,還遠遠談不上什麽重獲自由。」
見朱平炎輕描淡寫的帶過這個問題,裴行儉不以為意,即便對方不說,他也能猜出一二。
春秋會能夠發展到如今這般規模,籠絡如此之多的門閥年輕子弟,絕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做到的。
看來皇室的底蘊,遠比自己想像的要深的多。
「應該是在張峰嶽決定布局新政之時,讓你這位縱橫三找到了脫身的機會吧?畢竟世道越亂,你們縱橫捭闔的舞台就越大。」
裴行儉直截了當說出自己的猜測,笑道:「不過你選擇這麽早就開始露頭,真就如此篤定這場儀軌,張峰嶽會輸?」
「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下不了輸贏的定論。我隻知道,這一次想讓他輸的人很多。」
朱平炎感歎道:「兩教九流,甚至是你們儒序自己內部,難道誰願意看到張峰嶽成為序一,成為在世聖人,當他們的活祖宗?沒有人願意的,誰都不想在彆人的胯下求活。」
「反對的人多,但有能力阻攔的人卻很少。而且人心隔肚皮,放眼望去可都是人心鬼蜮。佛道兩家如果沒有順手攪亂局勢,為自己尋找晉升序一的機會,怎麽可能願意接受張峰嶽用蘇策的命換新政第一階段的順利結束?這兩家中是有不少目光短淺的傻子,但也有獨出手眼的梟雄。」
「可這又如何?這些可不是我該考慮的事情。就像行儉你剛才說的那樣,局勢越亂,對我這個老縱橫來說,越是樂見其成。」
朱平炎話鋒一轉,用打趣的口吻笑問道:「行儉你在知道春秋會的時候,應該也覺得我是個目光短淺的蠢貨吧?」
裴行儉不置可否,隻是笑而不語。
「我懂你的想法,在你看來,春秋會和新東林黨不過是一丘之貉,沒有什麽區彆。就是有一天春秋會能夠取代了新東林黨,立刻就會調轉槍頭對付皇室,第一個要殺的人,恐怕就是我這個大明帝國岷王,春秋會會首。到最後,我不過是自己給自己親手塑造了一個敵人,根本改變不了半點皇室的處境。」
「這些利弊風險,在我決定成立春秋會的那天,就想的十分清楚。可我還是毅然決然選擇了走這條路,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裴行儉正色問道:「為什麽?」
「因為皇室如今的處境已經沒有繼續惡化的空間,再往下一步便是國破家亡。其他的,那都是否極泰來。」
朱平炎眉宇間神情豪邁,朗聲笑道:「隻要能扳倒壓在身上的這座峰嶽,什麽結果我都能坦然麵對,大不了就再扶持一個新春秋會,繼續收集賭本上桌去賭。總不能人人都能像他張峰嶽一樣驚才絕世吧?」
裴行儉神情肅穆道:「殿下你能這麽想,我隻能說一聲佩服!」
「一個窮途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