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有子燎原

砰!

鄭興感覺自己的身體被重重摔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趁著口中發出痛哼的瞬間,他睜開一條眼縫快速掃過周圍。

幾乎是下意識,他便大概猜到了自己被綁到了什麽地方。因為在整個奉化府,除了位於北郊的貧民窟以外,其他地區已經看不到這種老舊落後的仿古建築。

不過知道了又能如何,以對方展現出的實力,根本就不怕自己逃跑,就連自己身上攜帶的槍械都沒有興趣收走。

鄭興甚至隱隱有種預感,把自己抓到這裡的那個人就在期待著自己反抗,好順理成章的把自己弄死。

甩開腦海中那些會把自己害死的念頭,鄭興的目光掠過身邊陷入昏迷的奉化府推官陳碩,看見房間正中的位置擺著一副簡單的香案,稀稀拉拉的香火煙氣後豎著一塊黑色的靈位。

上麵寫著一個鄭興並不熟悉的名字,林燎原。

香案腳下的火盆中火焰升騰,一個側臉棱角分明的男人蹲在火盆旁邊,將一捆捆紅色的紙張扔進盆中。

這種沿襲前明傳統的祭奠方式,在如今已經不常見,鄭興也隻在一些獵奇的黃粱夢境中見過。

不過這並不是重點,此刻真正令鄭興震驚的是男人扔進火盆中的東西。

那不是祭奠的紙錢,而是一疊疊嶄新的大明寶鈔!

「你就是奉化府的錦衣衛百戶?鄭興?」

聲音入耳,鄭興渾身如同過電一般,再不敢躺在地上裝死,手腳並用爬了起來。

不過他沒敢站起來,而是十分識時務的在原地規矩跪好。

「小人正是鄭興,還未請教大人名諱。」

「我已經不是錦衣衛了,你不用喊我大人。」

李鈞將一疊寶鈔扔進盆中,淡淡開口:「牌位上的這個名字,你認識嗎?」

「回大人,小人不認識。」

鄭興此刻渾身大汗淋漓,仿佛那盆中躥動的火苗將房間內的空氣炙烤的滾燙無比,連呼吸都變得十分困難。

「林燎原,這個名字你不知道也正常。但他另一個名字你應該聽過。」

李鈞側頭看來,輕輕念出一個名字:「他叫夜叉。」

鄭興兩眼瞳孔瞬間縮成針尖大小,雖然心中對眼前之人的身份早就隱有猜測,但當真正確認之時,還是忍不住陷入駭然失神之中。

「李爺,那些事情跟小人沒有半點關係啊。」

懵了片刻的鄭興猛然回神,臉色煞白,以頭搶地,砸的砰砰直響。

「我看過夜叉的檔案,這小子也是個苦命人出身,小時候父親就死在了工坊的流水線上,隻剩下一個因為植入了劣質械體,導致五臟六腑衰竭的母親,還有一個不過十歲的懵懂妹妹,三個人相依為命。」

「為了生存,夜叉選擇加入了奉化府的黑幫,在賭檔裡給人放錢看場,做一些雞毛蒜皮的雜活。後來為了給母親賺錢置換器官,他學著彆人去拿刀槍,為自己的幫派爭搶地盤。因為幫派裡的規矩,打下一個場子,就能獲得不菲的分紅。」

「靠著骨子裡的那股狠勁,倒是讓他在幫派裡闖出了一些名頭。也算夜叉的運氣不錯,居然僥幸破鎖晉序,成了一名兵九。」

「可惜這狗日的世道好像就是見不得窮人時來運轉,每當你覺得日子越來越好的時候,他就會給你丟來一堆苦頭,讓你知道什麽叫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一疊一疊的寶鈔在火中燃燒,一層一層的冷汗在鄭興身上橫流。

「在一次爭奪地盤的火並中,夜叉所在的幫派因為發展的勢頭太盛,惹人眼紅,被人聯手圍攻,所有的頭目幾乎橫死當場,隻剩下夜叉一個人僥幸撿回一條命。」

「可等他拖著重傷的身體逃回家中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母親已經慘死在了血泊之中。那些人甚至將她的身體剖開,把剛剛換上的一顆健康腎臟摘走。妹妹雖然沒死,但也被人擄走,以黑幫的行事作風,不用想也知道接下來肯定是把她賣進娼館換錢。」

「當時的夜叉不過才剛剛及冠,窮人家的孩子多犟種,他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烈焰照人眼,李鈞的語氣中卻聽不到半點暖意。

「夜叉親手把母親的屍體燒成了骨灰,把原本積攢下來準備為母親更換下一個器官的錢全部換成了武器彈藥,一個人衝進了劫掠自己妹妹的幫派,拚命把人搶了出來。」

鄭興還在不斷磕著頭,額頭上皮膚裂開,猩紅的血水流了滿臉,模樣看起來淒涼無比。

「李爺,這些事情真的跟我沒關係啊。」

李鈞對他的哀嚎置若罔聞,仰著頭看向香案上的牌位。

似乎這些話,並不是說給鄭興聽,而是在說給夜叉。

「夜叉雖然救回了自己的妹妹,但他一個普普通通的兵九,怎麽可能跟一個幫派抗衡?他是不怕死,但也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幼妹落入那群人的魔爪之中。」

「或許也是他命不該絕,就那麽巧,遇見了來送傷殘屬下返鄉的鬼王達。老鬼救了他,順手幫他鏟除了追殺他的幫派。夜叉為了報恩,選擇了加入了倭區錦衣衛,妹妹則留在了奉化。因為老鬼告訴他,倭區錦衣衛的家人在這裡會有人負責看護,不會讓她受人欺負。」

堆成小山的寶鈔被付之一炬,漸漸熄滅的火光露出滿盆的灰燼。

「在江戶城一戰中,夜叉為了救老鬼,渾身剩下的皮膚被子彈刮的乾乾淨淨,械心捅的四分五裂,連上傳自己的意識進黃粱夢境都來不及,就死在了戰場上。」

「就在就那一晚之前,他還在跟我說,等倭區錦衣衛被裁撤之後,他不想再當錦衣衛了。就因為這句話,他被範無咎狠狠抽了兩個耳光,打得耳鼻竄血,把他罵的體無完膚。」

站在房間角落中的範無咎低垂著頭,垂在腿邊的雙手攥緊成拳,崩裂的仿生血肉下露出泛著冷光的械骨。

「可夜叉他告訴我,他並不是貪生怕死,他隻是想回去照顧自己的妹妹。」

李鈞緩緩站起身,轉身麵向香案上的牌位。

他輕輕抽出香灰中已經燃儘的香梗,重新點燃三炷香,雙手秉承貼向額頭,躬身敬拜。

「我知道夜叉說的是實話,因為同為錦衣衛小旗,他幾乎是整個倭區中對自己最吝嗇的一個。甚至在每次完成任務以後,其他的弟兄們都會去花錢找點樂子宣泄壓力,可他最多就是給自己買個劣質的黃粱夢境將就將就。」

「他說自己的妹妹從小就笨,所以長大了肯定也不聰明,所以他要把攢下來的錢留給自己的妹妹。就算用錢砸,也要給她硬生生砸出一個從序者出來。這樣自己的妹妹才能有機會走出奉化府,去見見世麵,以後才不會被人輕而易舉的拐走了。」

「夜叉他一輩子就活兩件事,一件是報恩,一件是家人。兩件事情他都做到了,他這樣的男人,真不孬。」

李鈞將手中香插入爐中,回頭定定看著跪在地上的鄭興,一字一頓:「可現在我把夜叉送回了家,卻找不到他的妹妹,伱讓我怎麽跟他交代?」

「李爺,我真不知道啊,您就饒了我吧.」

噗呲!

一把長刀從身後洞穿了鄭興的右胸,直接將他的身體釘在地上。

「你不說也沒關係,我已經到了奉化,遲早能把這件事查清楚。」

李鈞神情淡漠,居高臨下看著鄭興抽動的身體:「你今天肯定活不了,所以你不用說那些求饒的廢話。但我要是你,就會把拉自己下水的人說出來,讓他為我陪葬。」

範無咎擰動著刀柄,翻動的刃口攪出一個血肉模糊的窟窿。

「罪魁禍首是奉化陸家!」

作為一個承平已久的錦衣衛,平日間被儒序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早就習慣了夾著尾巴生存的鄭興,何時經曆過這種陣仗?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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