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入夢和膽寒
黃粱幽海,某個荒涼的海域。
一艘破船晃晃悠悠的飄蕩在海麵上,一根長杆綁在船尾,像是釣魚一般,另一端拉著一頭宛如石雕的巨大海獸。
嘩啦啦的拍浪聲停了下來,船身周圍泛起的漣漪緩緩散去。
鄒四九船櫓橫放在膝蓋上,心中暗道這個距離應該足夠了。就算張清禮真的有膽子帶著法篆局的人馬卷土重來,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突破他和袁明妃的雙重屏蔽,再次鎖定洞天的位置。
「哎」
分明成功搶在龍虎山之前撈出了趙衍龍的洞天,但鄒四九此刻卻意外皺著眉頭,臉上一片愁色。
洞天撈是撈出來了,可陳乞生如今已經是一身純粹血肉,已經不能再直接連結黃粱洞天。
要想順利進入其中,就隻能采取一種迂回曲折的辦法,讓袁明妃先將陳乞生拉入佛國,然後由鄒四九在封閉的洞天上鑿出一條通道,以他居中作為橋梁媒介,才能將陳乞生送入洞天。
可如果這麽做,麻不麻煩的問題先不用說,最關鍵的是陳乞生丶鄒四九丶袁明妃三人的處境都會十分危險。
在黃粱幽海之中,權限是殺人的利器,同樣自保的屏障。
陳乞生如今手中已經沒有了任何權限,進入洞天之後隻剩下最純粹的自我意識,無異於赤手空拳,而且還要麵對幽海的無時無刻的消耗和削弱,自保能力極為有限。
這時候如果趙衍龍心存歹念,那陳乞生就將麵臨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絕境,隻能坐以待斃,無奈等死。
而且就算趙衍龍沒有任何惡意,現在的洞天內到底是個什麽情況,誰也說不準。
從這頭『夢境海獸』的外形來看,整體的結構保存的還算是完整。但趙衍龍的權限一樣也被龍虎山褫奪,構築的洞天正處於緩慢的崩解狀態。
幽海之中無處不在丶無可計量的駁雜意識不斷侵入其中,極有可能會引發一些意想不到的變化。
換句話說,趙衍龍此刻還能不能維持自我意識的清醒,都還有待商榷。
畢竟此刻已經失去了現世依仗的他,已經和一頭黃粱鬼沒有太大的區彆。
而鄒四九作為聯通的『橋梁』,則需要長時間停留在幽海之中。
一方麵是維持洞天門戶的開啟,保證陳乞生有退路。
一方麵則是要屏蔽洞天的位置,以防備龍虎山後續可能的追蹤。
至於袁明妃,則要在外界保護兩人的肉身軀體,同樣十分關鍵。
現世丶幽海丶洞天,這三重世界如同互相嵌套的圓圈,三人各自駐守一方。
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問題,更深一層的人都會立刻麵臨生死危機。
「袁姐,真要讓陳乞生進去?」鄒四九皺著眉頭問道。
「你是擔心會出事?」袁明妃笑了笑:「要不要算上一卦,看看是什麽結果?」
「算了吧,這要不是大凶,我自己都不相信。」
鄒四九緩緩道:「要說是擔心出事那倒也不至於,這一路碰上遇見的事情太多了,刀口舔血都他娘的快要把刀舔得卷刃了,早就沒那股怕死的矯情了。」
「隻是這次有些不太一樣,陳乞生要是跟龍虎山火並,那我肯定不攔著。但幽海這東西你也是知道的,不可預知的變數實在太多,要是因為點什麽狗屁倒灶的意外而把命丟在這裡,那實在太憋屈了。」
這是在擔心陳乞生啊.
「死在幽海裡就算再憋屈,恐怕也不會比他現在的處境更憋屈了。」
袁明妃收了傘,歎了口氣道:「我們當下看似占據了上風,狠狠落了龍虎山天師府的臉麵,甚至打得張家人隻能龜縮防守。但大家心裡頭應該都清楚,這其實是李鈞一個人拿命拚出來的結果。」
「說句實在話,你覺得蘇老爺子的死,龍虎山摻合了多少?真不算太多,起碼算不上是罪魁禍首。如果真的隻是為了替老爺子報仇,那李鈞最該去找的是江寧的徐家,去殺了當時的倭區宣慰使徐海潮。但他沒有這麽做,而是先來了江西,其中原因你我心知肚明。」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一群不受人待見,被人掃地出門的刺頭聚在一起抱團取暖,吵吵鬨鬨說著以後要怎麽報仇,怎麽去一雪前恥。可真到了要拔刀見血的時候,其實誰都不想把彆人拉下水。」
袁明妃笑了笑,撩起鬢角的發絲夾到耳後。
以往那股子潑辣的勁兒此刻不見了蹤影,眼裡的目光中透著複雜的情緒。
「我們這群人雖然各有各的淒慘,可無一例外,心裡都藏著一股傲氣,沈笠是,你是,陳乞生也是。誰都不想看到老李在外麵跟人打生打死,自己卻隻能躲在後麵,什麽事情都做不了。」
「陳乞生雖然嘴上不說,可他現在的心裡肯定很不好受。可不好受又能怎麽樣,現在的他根本沒能力跟龍虎山抗衡,連一個陽宗都差點殺了他。」
「現在有這樣一個機會擺在他眼前,你覺得他會退縮嗎?」
鄒四九歎了口氣,他心裡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
自己這群人平日裡罵罵咧咧,嘴上說著『生死之外無大事』。可真到了要動手的時候,卻都是生怕自己會站得比彆人落後一分。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鄒四九曾經十分認同,但現在卻覺得就是一句屁話。
忍隻會越想越氣,退隻會越退越遠。
誰說儒序的滲透和同化能力最強?武序分明不弱半點!
「這件事就交給陳乞生自己決定吧。是生是死,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袁明妃說著站了起來:「這裡就交給你了。」
「放心,在這兒殺人,我擅長。」
鄒四九咧嘴一笑,雙手抹過鬢角。
連結進入黃粱洞天感覺,陳乞生曾經覺得恍如清風拂麵。
現在的感覺卻像是一頭撞進了海水之中,壓力無處不在,冰冷如影隨形。
趙衍龍的洞天他曾經來過,可此時眼前浮現的畫麵卻截然不同。
整個洞天隻剩下單調的黑白兩色,如同一副潑墨圖卷,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死寂。
降臨的地點並不是在城市中,而是一座隱於山中的樸素道觀。
寒酸簡陋的大殿內供奉著一尊真武大帝的神像,麵前的香爐中插著一根已經快要燃完的檀香。
沒有趙衍龍,也沒有那群與常人無異的黃粱鬼。
陳乞生望著空空如也的破敗道觀,怔怔出神。
「喂,你是新來的?」
耳邊突然響起的話音像是拔掉了堵住陳乞生耳朵的塞子,喧鬨的人聲突然湧起。
陳乞生直愣愣的回頭看去,隻見一名神情倨傲的少年雙手插著腰,正拿眼上下打量著自己。
「怎麽傻不拉嘰的,問伱叫啥,沒聽見啊?」
陳乞生這才發現,自己竟比少年還要矮上一個頭,身上套著一樣款式和對方一模一樣,大小卻不合身的寒酸道袍。
「我叫陳乞生。」
「乞生.怎麽會叫這麽個名兒?聽著跟回頭就會死了一樣,一點氣勢都沒有。」
少年嘴裡嘟囔幾聲,抬手拍打著自己並不壯碩的胸膛,朗聲道:「我叫趙衍龍,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授業師兄了。授業懂不懂?意思就是以後在咱們『玄嶽觀』,你就歸我管了!」
視線中的世界雖然還是一片黑白,但哪裡還有半點破敗的痕跡。
麵前的少年意氣風發,遠處的爐中香火鼎盛。
「明白了,見過趙師兄。」
陳乞生垂眸拱手,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原來是這樣啊
「怎麽會這樣?!」
日頭明媚,可位於貴溪縣的道宮裡卻彌漫著令人顫栗的寒意。
幾名隸屬玄壇殿的道人站在門外,這些身負『捍守玄門清規』職責的道人,在龍虎山內身份特殊,平日間根本無人敢招惹。
此番下山來到貴溪城,更是橫行無忌,出入無不前呼後擁,道長仙師的恭維聲不絕於耳。
但現在他們卻是噤若寒蟬,蔫頭耷腦,半點聲音不敢發出來。
因為此刻在房內摔桌子罵娘的不是旁人,正是天師府玄壇殿的監院,張清羽。
房門『哐當』一聲被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