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各有抉擇

「義正,慎言!」

偌大的佛殿之中,劉謹勳拂袖屏退左右,目光平靜的看著怒不可遏的張嗣源。

「內閣這麽做,自然是有內閣的道理在。既然上麵有命,我們遵照執行就行了。」

「他們能有什麽道理?不就是準備坐山觀虎鬥,繼續當他們的在後黃雀?」

張嗣源毫不掩飾眼中的譏諷,搶步走到殿門前,抬手戟指遠處。

此刻不過剛過午時,天色卻已經是昏沉一片,烏雲傾軋,風雪呼嚎不止。

陰雲密布之下的那曲城雖然沒有任何被破壞的痕跡,但卻縈繞著一股幾乎肉眼可見的哀戚氛圍。

城內家家戶戶門前都掛上了祭奠的經幡,悲痛的番民百姓跪在街邊,雙手合十誦念著超度的經文。

那曲僧人轉世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全城,這對他們而言,等同於是天塌了。

「劉大人,您好好看看,這天可還是黑的!」

張嗣源此刻的言辭異常激烈。

「於公,如今首惡未除,桑煙佛主林迦婆還好端端的坐在她的須彌座上。於私,番地流毒尚存,這些百姓依舊飽受番地佛序的欺壓折磨。如果現在走了,那我們來這裡還有什麽意義?」

「義正,天黑是因為快要放晴了!」

劉謹勳眉頭緊蹙,沉聲道:「現在那曲金廟已破,我們已經表達出了朝廷和新東林黨的立場和本意,剩下的事情自然有其他人去辦,桑煙寺煙消雲散的結局不會改變。至於番民.」

劉謹勳話音一頓,驀然歎了口氣:「他們的問題不是一天一月就能形成的,同樣也不是一日一時就能更改的。誰也沒有那個本事能幫他們一步跨千年。所以你即便不願意走,留在這裡也改變不了什麽。」

張嗣源反問道:「這就是朝廷準備放任不管的理由?」

「朝廷.」

劉謹勳欲言而止,眼中目光猶豫,但最終還是下決心把話說開。

「義正,在毅宗皇帝定下序列之後,大明帝國已經轉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方向,民間到處都是身懷屠龍技,手握屠龍刃之輩,國家的治理已經沒有任何前例可以遵循。」

「今日隻有你我在場,說句僭越的話,如今的朝廷,還能算是朝廷嗎?儒序內部諱疾忌深,人人不願明說,但人人心知肚明!如果沒有儀軌的要求,朝廷恐怕早就蕩然無存了!」

「我們都清楚,帝國真正的走向應該是分裂為以序列為主體的儒國丶佛國丶道國,再次回到那春秋爭霸丶百家爭鳴的局麵!」

劉謹勳苦口婆心道:「現在的我們不過是儘人事,聽天命罷了。但無論帝國最終的命運會走向何處,有一點絕不會變,那就是治大國如烹小鮮,隻能徐徐圖之,半點不能心急,現在的番地也是如此。」

「大人您說的道理,下官深感受教。但是!」

張嗣源表情肅穆,吐字鏗鏘有力。

「既然要徐徐圖之,那就應該要有『圖』的行動。不過是急也好,慢也罷,總要有一個開始。眼下我們來了,就應該準備著手準備改變這裡。而不是在掀起動亂之後,就選擇抽身離開!」

張嗣源指著那群跪地祈禱的番民,一字一頓:「我們能走,他們能嗎?!」

「不破,則不立啊。」

劉謹勳語速輕緩,目光意味深長。

張嗣源沉默片刻,緩緩道:「我們是讓它破了,但是大人,它真的還能再立起來嗎?」

此話一出,劉謹勳頓時啞口無言。

誠然,在桑煙寺覆滅之後,番地必然會陷入一場劇烈的混亂之中。

而對於坐擁大量基本盤,根本不愁新血補給的新東林黨而言,最符合自身利益的選擇就是放任不管。

等到這些廝殺的鬣狗在這片高原上決出勝負之後,再來入手分割好處。

可到那個時候,這裡還能有多少人存活?

這些番民又需要遭受多少苦難,才能等得到那天?

「義正,首輔大人下這樣的命令,自然是有他的考量。這不是我們能夠左右的,你明白嗎?」

良久的沉默之後,劉謹勳才終於無奈開口。

「他有他的考慮,我也有我的選擇。」張嗣源毫不猶豫道。

「義正!」

劉謹勳加重語氣:「你先是大明帝國的官員,然後才是一名儒序的從序者。彆搞錯了你的身份!」

張嗣源笑了笑:「大人,您自己說過,現在的朝廷已經隻是一個形式了。既然如此,這官不做也罷。當一個教書育人的先生,我覺得也挺好。」

「不持公器,你怎麽去救番地?!」

劉謹勳沒料到張嗣源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不禁橫眉怒目,厲聲喝道。

張嗣源淡淡回道:「沒有了公器,我還有公心。救不了一地一城,能救一村一人,也夠了。」

「糊塗!」

劉謹勳怒道:「你知不知道此刻番地之中來的人都有誰?!白馬佛祖釋意,大昭佛祖隆聖,還有漢傳的三大佛首,龍虎山大天師張崇誠,以及陰陽序東皇宮和農序社稷的人。接下來桑煙佛土注定會是一片焦土戰場,你繼續留在這裡,且不說能救的了誰,伱自己就會很危險,懂嗎?」

「來的人還真是不少啊,也不知道一個林迦婆能夠他們這麽多人分嗎?」

張嗣源語氣輕鬆道:「不過我還真看不出來,這裡麵有誰敢動張峰嶽的兒子?」

「你」

他這副混不吝的紈絝模樣,讓劉謹勳不禁一陣氣結。

劉謹勳寧願張嗣源真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也不願意他像現在這樣打著張峰嶽的名義做這些危險的事情。

這一身虎皮放在往日自然是無往不利,但現在不止可能保不住他,相反很可能會為他招來災禍。

「這些人如果殺紅了眼,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義正你又何必要這麽做?」

「劉叔,您彆擔心,『張峰嶽』這三個字應該還是能鎮得住這些人。」

張思源不再稱呼『大人』,而是換了個更親近的稱呼。

他對著劉謹勳拱手行了一個儒序的弟子禮。

「大局之下還有小家,國運之下還有人命。我父親看的高遠,我是比不上他老人家,隻看得見眼皮下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這些小事如果不做,我心難安。」

劉謹勳搖了搖頭:「首輔大人不會答應你的。」

「您覺得他沒有想到我會這麽做?」

張嗣源拱手躬身,輕聲道:「既然他沒有下令讓您將我強行帶離番地,說明他其實已經默許了,不會藉此找您的麻煩。」

這番話讓劉謹勳無言以對,臉上露出一抹自嘲苦笑,不再多言,轉身朝著殿外走去。

臨跨出門前,劉謹勳腳步一頓,卻並未回頭。

「不管發生什麽,義正,你都要先保護好自己的命。你這樣的年輕人,在我們儒序之中已經很少了。」

說罷,劉謹勳不再停留,登上了早已經等候許久的車駕,出城離開。

轉眼空蕩的那曲金廟之中,隻剩下了張嗣源一個人,神情複雜的望著遠去的車隊。

劉謹勳是一個人什麽樣的人?

在進入番地之前,張嗣源曾聽聞過金陵城內發生的事情。

他本以為對方就是一個典型的門閥閥主,為人傲然,目無餘子,手段狠辣無情。

為了家族的延續可以不擇手段,甚至冷血到可以將自己的親生兒子當做蠱蟲來對待,隻為了培養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在被李鈞落儘麵子之後,依舊能選擇隱忍不發。暴露出一些見不得人的小動作後,果斷主動投誠自己父親,換取家族地位的穩定。

這樣一個飽經宦海浮沉的老狐狸,張嗣源原本對他的印象並不好。

但現在,張嗣源卻又覺得他並沒有那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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