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銖稱寸量,分廷相抗
朱翊鈞向來走一步看三步。
馮保的東廠之職,他早就在思考合適的人選了。
張宏首先就被他排除掉了。
一來,未必能順利接任,阻力太大,無論是盯著自己的人,還是盯著張宏的人,都不在少數。
甚至李太後都未必會同意。
二來,就算能摘到桃子,也容易引起各方不必要的敵視。
馮保的反撲,張宏未必能接住。
三來,則是張宏的班底,太差了。
東廠畢竟是武職,張宏並沒有這個根底。
而馮保從隆慶元年開始,掌東廠已經六年了,根基深藏。
若是張宏接任,一時半會,還真不能輕鬆掌握。
況且,馮保占據著司禮監,本就是東廠名義的上司,若是遙遙指揮著東廠的心腹舊部,東廠誰做主還真難說。
而李進,卻是再合適不過了。
禦馬監在內臣中,本就是武臣資序,狹義上是養馬的,廣義上是領衛營的。
李進作為禦馬監秉筆太監,哪怕調任,也自有一夥班底在。
再加上李進是外戚,一旦身份被抬起來,立馬就會有大批內臣向他靠攏,這一點是張宏比不了的。
各種因素,都能讓李進儘快地實際上掌握東廠。
最重要的是,李進是李太後的族兄,並且對於他們母子,有恩情在。
無論是親戚,還是恩情,可以說,天然就過了信任這一關。
這會讓李太後減少被外朝挾逼的感覺。
也能藉由這個幌子,擋住不必要的視線,以及暗箭。
至於怎麽掌控李進……這不是已經開始潤物細無聲了嗎?
本就是個重恩情的人——否則也不會開後門將李太後送進裕王府了。
而今天的事,李偉會好好在親戚之間替他宣傳的。
李進自然也應該知道,他能上位,應該感念誰。
朱翊鈞細細回想了一番,自覺並無遺漏之處,終於舒了一口氣。
又是階段性的一步。
回過神來,便聽到朱希忠的聲音。
「為君分憂,是臣分內之事。」朱希忠跪在身側回著話。
朱翊鈞看了過去。
這位成國公,辦事當真靠譜,就沒有掉鏈子的時候。
他都舍不得這位國公駕鶴西去了。
不由感慨一句:「國公要好好將養身體,多為朕分憂才是。」
朱希忠聽了這話,苦笑道:「壽命自有天數,臣安能違逆。」
「不過臣百年之後,國公府上下,也會繼續替陛下分憂。」
朱翊鈞失笑,這是在向他討承諾呢。
他走近,將朱希忠扶起。
語氣輕鬆地說道:「那日,我遣張宏送去的玉佩,在國公這裡嗎?」
朱希忠連忙將手伸進懷裡,準備物歸原主。
朱翊鈞伸手止了,笑到:「這玉,還是由國公收好罷。」
「也好隨時提醒朕,隻要這玉一日不碎,朕便一日記得成國公府。」
言外之意,就是自己隻要一天不死,就不會負了國公府。
朱希忠聽了這話,身子頓了片刻,才喟然一歎:「臣侍奉三朝,儘享天恩浩蕩,當真是三生有幸。」
不管信不信,這個恩也謝。
他也知道,皇帝作出這種承諾,已經是極限了。
總不能讓人對天發誓吧。
朱翊鈞點了點頭:「我娘親有個侄女,到了適齡的年紀了,國公家若是有俊彥,可以互相走動一番。」
這是給朱希忠承諾之外,一點實際的好處。
不比張宏丶蔣克謙這種小角色。
一位錦衣衛指揮使兼三公,若隻是口頭承諾,終究還是太薄弱了。
讓國公府與李太後沾上姻親,多一分底蘊,才算看得著的好處。
方才他已經與李偉談論過此事,不能說是意動,隻能說是欣喜若狂。
有李偉的態度便能放心對外許諾了——畢竟不是自由婚姻的年代。
外戚的婚事,多是結勳貴,例如李太後的妹妹,就嫁了平江伯陳王謨。
朱翊鈞能做的,最多是把關一下,對麵不是個爛人,身後勢力也不是愛作死的,就夠了。
但要是想找什麽才華出眾丶貌如潘安,那還是洗洗睡吧。
朱希忠不意想新帝竟然這般大方。
剛做了事,立刻就有此厚報,連忙拜謝道:「臣……」
朱翊鈞打斷了這些不必要的環節:「好了,說正事。」
朱希忠連忙閉嘴,暗道果然,甜棗之後必有差遣。
朱翊鈞看向朱希忠,開門見山:「去年,先帝想複起顧寰總督京營,結果被彈劾致仕,這事你知道嗎?」
京營,就是常駐京城的衛戍營,而總督,就是京營的主官。
去年先帝力挺顧寰掌管京營,結果言官們前赴後繼彈劾顧寰老邁。
廣西道禦史王宗載更是說,顧寰貪權戀位,離間君臣,要奪他爵位。
嚇得顧寰連夜突發呆症,直到先帝同意他致仕才得以痊愈。
至於是不是真的老邁癡呆才被彈劾的?
他隻知道曆史上,顧寰明年就會複起,掌左軍都督府事——至少張居正看來,顧寰是沒有老邁不堪的。
朱希忠自然是知道這事的,他也不遮掩。
直話直說道:「鎮遠侯顧寰其人,從嘉靖十二年開始,曆任左軍都督府丶南京中軍都督府丶漕運總督丶右軍都督府,任兩廣總兵時,還有陣斬資曆」
「尤其嘉靖三十三年,庚戌之變後,特旨入京,整備京營。」
「武功昭彰,威望隆重,位居三孤……非兵部所能節製。」
話已經說到這裡了,還不明白就是傻了。
五軍都督府,本就是樞密院的底子;總督漕運,有治政之能;提督兩廣,有陣斬之武。
更彆說在嘉靖年間,就臨危受命,奉旨改製京營的強勢人物了。
這樣一個文治武功都出類拔萃的勳貴,要將京營拿在手裡,兵部也隻能眼看著。
或許是某些人不願意坐視這樣的事發生,所以,便有了一場場彈劾。
朱翊鈞聽罷,沒有直說他為何問起這事。
反而繼續追問道:「那接任的彰武伯楊炳呢?」
此人接任,反而沒掀起什麽波折。
朱希忠歎了口氣:「彰武伯楊炳提督京營後,第一件事便是將上奏直達天聽,改為經由兵部部議,由兵部覆奏後呈上。」
流程的改變,就是權力的改變。
打報告對接皇帝,變成了中間過一道兵部,這就是一改顧寰時期的超然地位,向兵部低頭,伏低做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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