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君臣相見,殊深軫念(1 / 1)

第54章 君臣相見,殊深軫念

京城,十月二十八,清晨。

上禦皇極門,頒萬曆元年大統曆。

及已享太廟,以莊皇帝神主尚在幾筵,上具常服祭告,祗請聖靈詣廟享祀。

……

朱翊鈞祭告完太廟後,卻並未第一時間回宮。

而是來到了太廟旁陪祀的真武廟。

朱翊鈞在太常寺的陪同下,對真武大帝進行了祭祀。

而後又親切接見了道門三位觀主。

三位觀主不儘是真武觀的。

乃是東嶽帝君觀丶都城隍廟丶三清觀等一應道觀選出來的道門領袖,作陪皇帝。

雖說個個修行不凡,但此刻卻都愁眉苦臉。

朱翊鈞見三人都不太配合的樣子,不由拉下臉來:「三位高功,莫要哄騙朕,朕之前可是摸過底的。」

「你們可不止那點香火錢這麽簡單。」

「北直隸八府兩州,你們都有借貸的營生,甚至有的道觀,都借到河北去了!」

「怎麽朕要借點就不肯了?朕的生意做不得?」

見皇帝拉下臉來,三位道門領袖都有些局促。

其中一名原申道人苦笑道:「陛下,我三人雖被推出來做個魁首,但卻不像陛下這般言出法隨。」

「京城中大大小小近百觀,也不是我等能儘數做主的。」

「陛下……畢竟不是小數目。」

嘴上這般推脫,但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

百姓借了高利貸,不怕還不上,再差也能收來做個佃戶。

你皇帝來借錢,不還了怎麽辦?總不能又弄個白蓮教丶五鬥米教,暴力催債吧?

要的少也就罷了,一來就獅子大開口,誰能同意?

朱翊鈞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他曉之以情道:「話不是這麽說的,三位高功,皇家給諸位良田免賦,可是與三位接的頭。」

「怎麽有好處的時候能說上話,為君父解難的時候,就做不了主了?」

道門向來是皇權的延伸。

可以說這些宗教裡麵最聽話,就是道門了。

該上繳的份子錢,一般都會足額。

哪怕對外放貸,也比光頭們收斂得多。

但是收進自己腰包的,自然也不會少。

如今朱翊鈞正是缺錢的時候,本指望著馮保那裡抄家,能出點貨。

上輩子能超過百萬兩,這輩子死的早,打個折,二十萬兩總不過分吧?

結果順天府吃相太難看,隻報上來兩萬兩應付了事。

還是他發了一通火,準備出動錦衣衛,才逼得內閣又壓著順天府,吐了四萬兩出來。

當然隻有現銀。

至於什麽古董丶字畫?看著像商周的,實際上就是上周的。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曆史上乾隆讓陳輝祖去抄家,結果陳輝祖自己吞了三百萬,隻給朝廷一百萬。

更離譜的還數魏忠賢,這種身份位置,抄家抄出來幾千兩,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清官。

誰都知道怎麽回事,但落到實處,就是難辦。

害得皇帝陛下隻能記在心裡,準備秋後算帳。

銀兩沒湊夠,自然隻能到處打秋風。

這不,今日正好祭祀太廟,便準備從道士們手裡薅一點。

原申道人聽了皇帝這話,麵色更是為難:「陛下,臣等倒是能合計合計,不過陛下這數目,著實太為難了。」

開口就是一百萬兩,當是道觀下麵長了銀礦呢?

朱翊鈞很是理解,從善如流:「那高功說個數?」

名義上總歸是借錢,臉皮厚點也無妨。

原申道人告罪一聲,領著另外兩個道門領袖,躲到一邊商量去了。

朱翊鈞很有耐性等著。

不多時,三位道門領袖才商量完。

原申道人開口道:「陛下,咱們合計了一下,當能給內帑湊九萬七千二百兩出來,雖說少了點,但為表拳拳心意,利息減半。」

「陛下,我道門雖……」

朱翊鈞直接打斷了他。

乘勝追擊道:「高功這是欺朕……。」

話未說完,隻見蔣克謙從外進來,附在皇帝身側耳語了一句。

朱翊鈞立馬改口:「好,那便如此!三位忠君報國之心,朕必然銘記在心!」

先能掏多少是多少,現在有事,下次再來詳談。

反正內債不是債,利息都沒什麽好討論的。

語罷,便急匆匆舍了幾位道門領袖,直接出了真武殿。

這時他才有暇問起蔣克謙:「海瑞進京了?怎麽比預料中的快?」

蔣克謙連忙道:「本說是後日,但海僉都禦史到了天津衛後,恰好偶遇入京的溫侍郎。」

「而後便將老母托付給了溫侍郎,自己則快馬入京。」

朱翊鈞暗自感慨,果然是拳拳報國之心。

海瑞這人在外人看來,是一個很複雜的人。

但其實,是一個比高儀還要簡單的人。

他是發自內心信奉三綱五常那一套,包括愛民,自然也包括忠君。

可以說,海瑞是為今世上,少有真的會把皇帝當做君父的人。

當初世宗將其下獄,一度聲稱要殺海瑞。

即便如此,在世宗死後,海瑞在獄中聞訊,竟是嚎啕大哭,哭到嘔吐,以至於暈倒在地。

這種純粹的人,就是皇權的一把利劍。

當然,就看怎麽用了。

朱翊鈞沉吟了一會,對身旁的張宏道:「大伴去,替朕親迎海瑞。」

張宏應聲就要去。

朱翊鈞突然又叫住了他:「等等。」

他又轉身折返真武殿。

問道人討了一幅筆墨,就在殿中書寫起來。

幾個大字一氣嗬成。

等筆墨乾涸,便拿著出來,遞給張宏:「就說朕翹首以待,請他入宮與朕參食分膳。」

張宏小心接過。

他不敢細看,躬身而退。

朱翊鈞看著張宏離去,似乎想起什麽。

又朝身側的李進吩咐道:「讓尚膳監翻一翻,世宗最後一日午膳是什麽花樣,今日就按那般做一頓。」

李進立馬猜到皇帝的用意,眼中劃過一絲驚歎與懾服。

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

不知誰放出來的消息。

此時城門內的街道兩旁,已然站滿了人。

摩肩接踵,墊著腳往城門外張望。

民居若是有二層的,更是探出好幾個腦袋往外看。

周遭視野好些的酒樓,幾乎被搶訂一空。

便在這時,城樓上,不知誰喊了一聲:「來了!來了!」

人群突然就三五吆喝起來。

「海青天來了!」

「看到了看到了!」

突然之間,人聲鼎沸,嘈雜盈天。

一匹高頭大馬緩緩越過護城河,出現在了眾人視野裡。

海瑞如今已然五十八歲高齡。

舟車勞頓,神色止不住地倦怠。

斑白的兩鬢,以及縱橫溝壑的臉,都透露出數不儘的風霜。

他到了城門外,下馬牽行,神色複雜地看著就在眼前的京城。

彼時種種,再度複現在了眼前。

從他遣散妻兒老母,死諫世宗,希冀世宗重新振作,掃除積弊。

從他視死如歸入獄,慷慨赴死,卻聽世宗將他看作比乾,自語不願做紂王。

再到後來聽聞世宗駕崩,他宛如喪父,悲痛欲絕。

後來又是穆宗將他複起。

樁樁件件,如同走馬觀花,一一複現。

被穆宗放棄,致仕回海南之後,他從未想到,自己還有被複起的機會。

京城,更是隻在夢中出現。

卻沒想到,如今又再度來到此地。

巍巍城牆,大明中樞!

想到八月初,隨著起複聖旨一並送來的新帝手書,他便再度心情激蕩。

一拉韁繩,昂首闊步,走進了京城!

隨著海瑞入城。

圍觀眾人很快嘈雜起來。

「海青天!」

「終於又見到您老了!」

「海青天入京了!」

人群紛紛往前擠。

若不是五城兵馬司早早安排人看著,恐怕就要水泄不通了。

海瑞抬頭看向周遭眾人,神情複雜。

他為了不惹出事端,一路上從未說過自己身份。

但一到了北直隸的範圍後,走到哪裡都被人夾道以迎。

說不麻煩是假的,但這份滿足感,也足令他淚目。

他無奈,隻能拱手回應。

恰在這時,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張宏率人策馬而來。

見周圍擁堵的人實在太多,無奈隻能下馬,擠開人群。

高喊著:「海僉都禦史!司禮監掌印張宏,代陛下親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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