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風饕雪虐,搖山振嶽(1 / 1)

第69章 風饕雪虐,搖山振嶽

兩淮有三個鹽課轉運分司,泰州丶淮安丶通州。

每個轉運分司下麵,都有十個左右的鹽場。

海瑞在淮安府吸引注意,陳棟則是暗度陳倉,去查泰州府的鹽倉丶鹽場。

泰州距淮安也就三百餘裡,陳棟一行人,在揚州府廣陵渡下了船,直撲向泰州轉運鹽使司。

南直隸多是平原,揚州廣陵到泰州之間的官道,更是一片坦途。

一行人將渡口的馬匹都徵用後,百名精銳打頭。

餘者輕裝步行,中途路過官驛,見馬即徵用,緊隨其後。

陳棟是文臣,不會馬術,隻好跟焦澤一匹馬。

為了不耽擱時間,他又讓焦澤給他綁在馬背上。

焦澤猶豫了半晌,在陳棟的堅持下,還是同意了。

眼下已經入了臘月,天寒地凍,雖說南直隸沒有北方冷,但這陰冷刺骨的風,卻半點不見含糊。

陳棟被綁在馬背上,感受著一路顛簸,以及刮骨的寒意,幾乎快暈了過去。

他在馬背上全然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終於,馬匹漸歇,這是進入泰州地界了,一行人稍事休整。

陳棟強撐著精神,朝焦澤布置道:「焦副總兵,你帶人跟我去泰州轉運鹽使司!」

「還有十個鹽場,都要派人看顧起來,尤其是富安鹽場丶東台鹽場丶安豐鹽場,我不到,一粒鹽都不能放走!」

副總兵雖然是二品,但終歸是武階,陳棟的客氣與禮數有限,直接出言吩咐。

焦澤官位坐到這個地步,也是見怪不怪,馬上吩咐下去,留下幾名親信,通知後麵的營衛。

安排完後,他才看向這位四品的大理寺少卿:「陳少卿,礙事嗎?」

陳棟一咬牙:「走!隻有二十裡了,速速!」

一定要快,要出其不意。

否則給某些人準備時間的話,鹽倉恐怕就要燒起來。

焦澤也有些佩服眼前這位文臣。

為了搶奪時機,甘願被綁縛而行,這種文臣,比那些躲在馬車裡指指點點的賤儒要強上太多了。

他再度將陳棟綁好,夾在胯間,急騁而行。

天寒地坼。

副總兵夾著大理寺少卿,縱馬衝入了風雪。

……

半個時辰後,富安鹽場。

哢嚓。

富安場鹽課司官署大門,被人暴力砸開。

風雪倒灌而入。

主官見狀,立馬出麵嗬斥:「什麽盜匪這麽大膽!敢劫掠官署!」

為首的千戶官一把將人按住,環顧四周。

見場麵控製住,大聲喊道:「受巡撫兩淮鹽課丶僉都禦史海瑞調遣!巡查泰州諸鹽場!」

「大理寺少卿陳棟到此地之前,一應官吏,統統束手待命!」

說著,就看到有名獐頭鼠目的小吏,悄悄挪動腳步往後縮。

千戶官抄起腰間鋼刀,捏著刀柄用力砸了過去。

小吏登時倒地,哀嚎不已。

一應官吏怒目而視。

千戶官恍若不覺,嗬斥道:「如有再犯……上峰有令,你們這些不入流的官吏,皆可殺!」

官吏齊齊一顫。

不敢再對視這官痞,低下頭暗中交流神色。

待這名千戶官按住了眾官吏,外間近百精兵,也分守四處,看住了鹽工丶力夫。

東台鹽場丶安豐鹽場等鹽場,幾乎如出一轍,陸陸續續被控製了起來。

與此同時。

泰州轉運鹽使司。

陳棟趴在牆上嘔吐了一陣。

在焦澤關切的目光中,他重新穿戴好衣冠,用緋袍大袖狠狠抹淨了嘴邊汙漬。

眼神略微有些凶狠:「走!進去!」

兵丁已經先行衝入,控製住了局勢,陳棟昂首挺胸,跨步走進了泰州轉運鹽使司官署。

「本官大理寺少卿,辦兩淮轉運使王汝言貪腐案,此地誰是主官!」

陳棟本就有種病態的瘦削,在一路寒風刺麵後,麵容更顯得猙獰。

一句話,更是宛如吐出了一路上的冷氣。

眾多官吏聞言,紛紛看向一名矮胖官員。

這人大腹便便,端坐在官署主位之上,見狀毫無懼色:「本官便是,泰州轉運分司副判官,常恪。」

陳棟點了點頭,朝一名千戶道:「帶上此人跟掌簿,跟本官去鹽倉!」

說罷,就轉身出了門。

常恪瞪了一眼想押他的兵丁:「放肆,本官可不是戴罪之身,容不到你們來折辱我,滾一邊去,我自己會走!」

說罷,撩起官袍下擺,步履穩健地從公堂上走了下來。

肥胖的身軀,很是從容地跟在了陳棟後邊。

兩人一前一後,左右又跟著兵丁丶掌簿。

陳棟頭也不回,冷聲道:「根據許浮遠跟王汝言的證言,兩淮鹽倉已經被蛀空了,常副判,可有此事?」

常恪搖了搖頭:「王汝言跟許浮遠素有恩怨,許是尋常官場角鬥,潑臟水罷了。」

陳棟不置可否:「兩淮的鹽倉,依照規製,應當存鹽二十一萬引,泰州鹽倉按製該多少?」

常恪脫口而出:「兩淮二十一萬引,淮安府七萬丶通州府五萬丶泰州府乃是九萬引。」

陳棟精力稍稍恢複,腳下的步伐也越來越快。

沿途的兵丁照起了火把。

天空中開始飄起了雪花,落在眾人官袍上。

陳棟帶著副判與掌簿,來到了泰州轉運司的鹽倉,一共十一個大倉,以天乾地支命名。

大門緊閉,用鐵鏈栓緊,其上貼著封條,上書「泰州轉運司存積鹽」。

陳棟手拂過封條,口中道:「常副判,這十一個倉,有九萬引嗎?」

九萬引就是一千八百萬斤,不過按照許浮遠所說,恐怕隻有二萬引了,要真有這麽大的差距,肉眼都能看出來。

常恪輕笑道:「陳少卿是來查案的,我嫌疑之身,說了也不算,陳少卿這般大的能耐,不妨自己看。」

語氣極其輕佻,還拍了拍肚皮,悶響兩聲。

陳棟皺眉,他轉身看著常恪。

後者怡然不懼。

陳棟緩緩深吸了一口氣,在所有人都驚愕的目光中,一把奪過了身旁千戶官的佩刀,架在了常恪脖子上。

他一雙眼睛猶如跳動著火焰,死死盯著常恪。

陰冷道:「本官此刻殺了伱,最多回去補頁文書,蓋個印,你信不信。」

事發突然,常恪看著這張枯瘦的臉,以及乖戾的眼神,感受著脖子上的冰冷,不經意間,胯間微微濕潤了。

陳棟伸手扇了扇臭味,將刀扔回給千戶官,囑咐道:「此人再裝腔作勢,就給他胸膛一刀。」

說罷,他才看向焦澤,點了點頭。

「開倉罷。」

焦澤應聲領命。

嘩啦啦,一陣扯開鎖鏈的聲音。

幾位百戶官同時推開了鹽倉大門。

吱嘎。

吱嘎。

大門似乎積年未開,發出一陣喘息哀鳴之聲。

雖是深夜,可這鹽倉大門一開,猶如天光乍破,月華肆意傾灑在了鹽倉內外。

月華無私。

映照出漫天的風雪大片純白,映照出陳棟驚愕的神色與常恪的揚眉吐氣。

也映照出十一座,滿滿當當的鹽倉!

什麽虧空,分明是滿倉!

陳棟無法置信地在是一個鹽倉中來回逡巡。

焦澤一言不發,抽出鋼刀,跟兵丁一起捅著一個個鹽袋。

白刀子進,帶出來顆顆鹽粒。

兩人對視一眼,麵色難看地搖了搖頭。

常恪不合時宜的聲音再度響起:「二人上官,鹽引九萬之數,請核查。」

陳棟默然以對。

鹽倉的規製是一萬引,十一個鹽倉滿滿當當,就說明有十一萬引!

竟然還有多!

九萬引的缺口,不到一個月,就補齊了……

不,甚至不到一個月。

從海瑞要南下,到南直隸收到消息,恐怕隻有二十天的準備時間!

哪怕從鹽商手裡回購,也不可能這麽快——鹽商家裡能囤積一千八百萬斤!?

陳棟霍然抬頭,盯著常恪跟他身後的掌簿,開口問道:「帳冊呢!把帳冊拿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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