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榮辱與共,大局為重
臘月廿九,近午。
今日仍是冷風呼嘯,大雪漫天。
文華殿中雖燒著炭火取暖,但皇帝特意囑咐了給門窗稍微打開一些,給了冷氣可乘之機。
寒意順著門窗的縫隙,偶爾一縷一縷地擠進了文華殿。
好在經筵官們裹緊了皇帝賜的大氅,也不會太冷。
今日是今年的最後一場經筵,過了這場皇帝就該放假了。
一直要到過了元宵,再視天氣情況再開春課。
經筵結束,日講官們紛紛告退。
張居正單獨請留:「陛下,臣詳考曆代之事,撰得一書。」
「臣撮其善可為法者八十一事,從陽數;惡可為戒者三十六事,從陰數。」
「每一事為一圖,後錄傳記本文,取唐太宗以古為鑒之意,名曰《帝鑒圖說》,奉於陛下。」
帝鑒圖說就是皇帝啟蒙讀物,舉例什麽是明君,什麽是昏君的。
雖說張居正寫到一半,就發現今上不太需要,但還是秉著有始有終,寫完了這書。
當然,今日獻書,卻隻是個由頭,朱翊鈞看向張居正,知道這是有意將他攔在文華殿,請求奏對。
朱翊鈞點了點頭,開口道:「卿修書編錄,具見忠愛墾至,朕方法古圖治,深用嘉納……」
「卿隨我至暖閣,奉圖冊前,為朕竟讀。」
說罷,便起身去往文華殿偏殿的暖閣。
張居正緊隨其後。
其餘經筵官也未覺得有何不妥,陸陸續續離去。
倒是新晉的經筵官許國,忍不住回頭多看了兩眼。
這兩日皇帝經筵頗有些心不在焉。
雖說仍然遊刃有餘,但卻沒有此前主動靈性,有些應付了事的感覺,似乎有什麽心事。
兩位輔臣也時常閉目沉思。
眼下首輔獨留,必然是要談什麽事情了。
雖然許國還在翰林院磨資曆,官階不高,但多少還是能聽聞內閣廷議,傳出的消息。
這兩日,南直隸連連傳來變故,恐怕,讓皇帝跟內閣有些寢食難安了。
有這番奏對也不奇怪。
許國搖了搖頭,轉身出了文華殿。
……
入了暖閣,朱翊鈞隨意接過張居正呈上來的帝鑒圖說,放到一邊。
他看著張居正:「此書宣付史館,以昭我君臣交修之義。」
頓了頓,朱翊鈞才問道:「元輔尋朕有事?」
要是單純奉書的話,經筵開始的時候就奉了,而不是等到結束了才單獨留下。
這動作,顯然是請求奏對的。
張居正也不遮掩,躬身道:「陛下,今日內閣收到王宗沐傳來奏疏,秋糧入京的船傾覆了一條。」
「船廠修繕的時候,發現了人為損壞的痕跡。」
朱翊鈞沉默片刻,還是歎息道:「天要下雨。」
「不撕破臉的話,也最多做到這個程度了,十四條隻沉了一條,已經算克製了。」
張居正聽了這話,神色更是複雜。
不是不讚同皇帝這話。
而是,他覺得皇帝的情緒太不對勁了。
前日,海瑞來消息,說鹽商鼓噪起來,在淮安府衙麵前鬨事,甚至有人縱火焚燒府衙,錦衣衛都出動了。
內閣一時驚駭。
結果消息傳到萬壽宮,仿佛泥牛入海。
皇帝根本沒有任何反應。
昨日,又有應天府朱綱上奏,說近日南直隸士林中掀起輿論,說中樞有意打壓南人,下屆科舉就會故意黜落南人,不少學子信以為真。
國子監祭酒萬浩出麵安撫,結果學子群情洶湧,竟是一同圍毆,將祭酒打得下不了床。
最後還是前閣臣李春芳出麵,才安撫好士子們。
內閣將消息送入萬壽宮,皇帝還是無動於衷。
甚至何永慶聽從內閣的意思,去請示皇帝使用新報,也還是吃了閉門羹,無功而返。
這樣一反常態,任誰都發覺不對勁了。
內閣幾次請求奏對,都被皇帝找理由拖住。
無奈之下,內閣一番商量,便決定讓張居正用獻書的由頭,在經筵後堵住皇帝。
如今張居正求到了奏對的機會,當即拿出漕運沉船一事,看看皇帝的態度。
按理說這位聖上,無論怎麽樣,氣憤丶惱怒的情緒必然應該有的。
可方才卻隻感慨了一句天要下雨,再無彆的表示。
皇帝這反應,更是佐證了張居正的懷疑。
心中愈發不安起來,皇帝,究竟在想什麽?
張居正情知這位皇帝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乾脆開門見山問道:「陛下。」
「臣不知陛下為何言不由衷,臣惶恐!」
「還請陛下明示!」
朱翊鈞一時沒有接話。
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道:「元輔不必多心,兩淮南直隸的事,既然托付給了內閣,朕便放心讓內閣處置。」
「鹽商聚眾鬨事,朕相信海瑞能穩住局麵,焦澤帶去的精銳,以及漕運衙門上萬兵丁,就是為了應付這種事的。」
「士林義憤更是無根浮萍,得知真相也就該散去,前大學士李春芳既然出麵,就沒理由再擴大事態了。」
「至於糧船傾覆,更是色厲內荏。要是十餘條船都傾覆了,朕說不得真要收手了,但既然是一條,說明他們也有自己在乎的瓶瓶罐罐。」
「既然都不足為懼,朕何必擾亂了諸卿的思緒呢?」
一番話條理清晰,言之有物。
張居正也挑不出毛病來。
但他卻沒這麽容易輕易被忽悠。
張居正追問道:「恕臣直言,並非是陛下緘口不言,臣才來請奏對的。」
「而是,陛下近日,略顯消沉……」
朱翊鈞接過話頭:「仿佛有什麽為難的事?」
張居正一愣,旋即點了點頭。
這正是內閣疑慮的事情。
眾人都有所猜測,卻不得其法。
張居正忍不住猜測道:「可是徐少師那邊出了問題?」
如今南直隸的奏疏,如雪花一般飄入內閣,對局勢也都有個大概的了解。
卻唯獨沒有徐階的消息。
很難不讓人懷疑,是不是錦衣衛和通政司,單點對接,直接送入了萬壽宮,壓根沒經過內閣,也沒給六科留檔。
朱翊鈞突然展顏一笑:「元輔果然是玲瓏心思。」
張居正神色一動,忙追問道:「是發生了何事,讓陛下這般為難?」
他突然悚然一驚,猜測道:「難道鼓動鄉人和兵丁造反了!?」
朱翊鈞擺了擺手。
他知道張居正在用離譜的猜測,引得自己出言更正。
這伎倆他前世早跟領導用習慣了。
朱翊鈞懶得計較這些心理學戰術,神色複雜地開口道:「元輔那位老師何等的智慧,怎麽會行造反這等不智的事情。」
「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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