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峻宇垂堂,魑魅魍魎
趙賢怔然無措,撒手放開了太監。
不止是他難以置信,身後的舒鼇丶陳瑞等人,都透著懷疑的神色。
布政司按圖索驥,查的私開礦山丶私鑄銅錢,線索都指向了嶽陽王府。
舒鼇一番謀劃之後,才查到礦賊匪首,躲在嶽陽王府中。
巡撫趙賢大開大合,也將州衛的異動與嶽陽王府聯係了起來。
各部司線索彙集,幾方人馬齊聚,正要從此處找到突破口。
如今,竟然告訴他們,朱英琰死了!?
這可是皇親國戚,這麽不明不白就輕易死了!?
趙賢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身後的巡按禦史舒鼇突然開口道:「趙部堂,咱們進去吊唁一番罷。」
無論如何,都得進去看一眼。
且不論朱英琰是真死假死,隻說以他查知的線索,礦賊就在嶽陽王府之內,就不得不進去一探究竟。
趙賢聽明白了舒鼇的意思,也不猶豫,立刻點了點頭。
也不管行事輕佻慌悖與否,事急從權,他直接喚人將方才答話的太監鉗製了起來。
趙賢正要一馬當先,進去「吊唁」。
突如其來,王府旁邊的一側,傳來一陣呼喝丶叫罵之聲。
幾人紛紛皺眉轉過頭看去。
隻見幾名壯漢,從王府之中翻了出來。
而後被兵丁逮了個正著,像死狗一樣被製在了地上。
片刻之後,一名千戶官快步來到幾人麵前,朝趙賢行禮,滿臉喜色道:「趙部堂,王府裡翻出來幾名不明身份的賊子!」
「從身上搜出來一些書信!」
說罷,他雙手呈上一迭書信。
奸人正好從他看管的方向翻牆,由不得他不喜,畢竟這可是立了大功。
但趙賢的神色就沒那麽好看了。
他看著千戶官手上的書信,皺眉不語,根本不伸手去接。
趙賢為官多年,要是察覺不到此事蹊蹺,那就白當官了。
但是,如今卻不隻是他一人在場。
一隻手掌從趙賢身旁探出,接過了書信。
趙賢轉頭。
陳瑞回以頷首,展顏笑道:「趙部堂,有了線索,何故躊躇猶豫?」
他竟是毫不相讓。
巡按禦史舒鼇將場上形勢,看得最是清楚,欲言又止。
他明白巡撫趙賢的猶豫。
太輕易了!
簡直就是送到麵前的線索!
反而讓人根本不敢輕易接招!
而陳瑞那廝就更簡單了,畢竟是主管民政的主官,境內發生兵災,責任天然就弱了趙賢一籌。
此時縱然陳瑞明白其中有貓膩,但即便有什麽不對,也可以屆時交給欽差,由其自行判斷。
總歸是表明了用心儘事的態度。
舒鼇處於兩者之間,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而陳瑞方一說罷,便直接展開了信封,當著幾人的麵瀏覽了起來。
詹恩神色略有些緊張。
趙賢見木已成舟,也隻是冷眼看著他。
隨著陳瑞一目十行,將其中一封信看完,麵上陡然露出驚喜丶恍然的神色。
他一把收起信件,無視了巡撫趙賢,徑直遞給了巡按禦史舒鼇,凝重道:「舒禦史先看看罷。」
趙賢麵色一變,勃然大怒:「陳瑞!放肆!」
陳瑞怡然不懼,將信遞給了舒鼇之後,便擋在了兩人之間。
麵對趙賢發怒,他隻不鹹不淡道:「趙巡撫,本台這也是為了你好,就當是避嫌了。」
趙賢心裡漏跳一拍,敏銳地察覺了陳瑞話裡的不對勁。
他沒再理會陳瑞,心中有些不安地看向了舒鼇:「舒禦史,信上說什麽了。」
進士出身彆的不說,一目十行的本事都是有的。
舒鼇掃過一眼便看完了,神色陰晴不定。
麵對趙賢的詢問,他頭也不抬,若有所思道:「信上大致是說……」
「嶽陽王府輔國中尉朱英琰,與人合謀,做下了某件悖逆之事。」
「而這夥人是為人驅使的礦賊,驅使他們的某人,特意警告朱英琰,已經查到他頭上了,讓他立刻遁逃,某人會掩護他。」
「並且遁逃之前,應該再拋一個替死鬼給他,攬下盜用某人印璽的罪過。」
話音剛落。
巡撫趙賢立刻大感不妙!
他正要說話,一旁的都指揮使詹恩立刻出麵,看著趙賢愕然道:「竟然如此!?」
詹恩拱了拱手,勸慰道:「趙巡撫,此事你確實應當避嫌,此地指揮,由我為之吧。」
他作為都指揮使,自然能順位接過指揮調度之權。
說罷,他麵朝陳瑞,商討道:「藩台,既然有了明證,便不必與嶽陽王府客氣了!直接大肆搜查罷!」
陳瑞頷首:「理當如此!」
說罷,他也長出一口氣——看來結案有望了。
詹恩一聲令下,直接發號施令,下令兵丁衝入府中搜查。
陳瑞丶詹恩兩人一拍即合,當即將巡撫趙賢打入了冷地。
盜用印璽!
除了趙賢還有誰!
當初,圍剿水賊的兵備僉事戢汝止,「恰好」將湯賓的近衛抽調了大半,才有了後麵之事。
而這抽調的手令,便是巡撫衙門發出去的!
如今這個局,幾人都看得明白。
但正是這種低劣的栽贓,陳瑞與詹恩立刻就跳了進去——一個輔國中尉,一個巡撫,足夠結案了!
至於有沒有問題?
那是北直隸來人要考慮的事情了!
事情辦到這個份上,已經足夠把自己摘乾淨了。
兵丁魚貫而入,湧入了嶽陽王府,陳瑞詹恩聯袂並行,昂首闊步走了進去。
趙賢嘴唇囁嚅一下,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突然他感覺肩膀被拍了一下。
趙賢回過頭。
舒鼇緩緩開口道:「光是楚藩,就有親王一位,在省永安等王等六位,鎮丶輔丶奉國將軍一百九十八位,中尉六百四位,郡丶縣主丶君四百四十七。」
「彆更說彆吉藩丶荊藩,加起來,輔國恐怕都數百人了,大白菜一般的貨色。」
「如今死個輔國就想結案,未免也太看不起欽差了。」
「陳瑞鼠目寸光,詹恩不識好歹,都想草草了結,這小心思,未必能討得了好。」
「趙部堂不妨急流勇退,坐等欽差罷。」
趙賢默然無語。
……
湖廣會城,五月初十。
長江,橫跨東西。
漢水,連通南北。
兩江交彙之地的湖廣,一直是天下腹心,九省通衢之地。
作為湖廣會城的武昌府,碼頭從來都是三教九流,熙來攘往,絡繹不絕。
今日武昌府最大的碼頭,卻是被清了場,無關人等都被趕去了彆處碼頭。
淨水灑地,黃土鋪道,當先一排站滿了布政司丶巡撫衙門迎候的官吏,更外一圈,差役丶衛隊們紋絲不動,高舉儀仗。
從中午等到現在,晴了幾日的武昌府,再度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差役們自然是難免有些不耐煩,隻在幾位上官的彈壓之下,才忍氣吞聲。
「不是說欽差晌午到了?這都快下午了!」陳瑞皺眉,臉色頗有些焦急。
無論是個什麽下場,在等待審判的時候最是煎熬。
如今雖然把事情結在了嶽陽王府,以及有嫌疑的巡撫趙賢身上。
但他的審判,也還是少不了。
陳瑞一左一右,站著湖廣左參政鄭雲鎣丶左參議馮時雨。
鄭雲鎣抬眼看了一眼陳瑞,並不接話。
這位布政使,這些時日不過問省內民政,還真是兩眼一抹黑。
他作為如今布政司,僅次於陳瑞的人,自然樂見陳瑞下台,這對他來說,未嘗不是個機會。
馮時雨接過話頭:「南直隸過來湖廣這一截,路上的府縣,或多或少受了大水,慢一些也正常。」
逆水行舟,本來就慢,加上纖夫要抽調去防汛,耽擱行程再正常不過。
陳瑞悶悶不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