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吟詩作賦,褰裳躩步(1 / 1)

第122章 吟詩作賦,褰裳躩步

七月二十三日。

上禦文華殿,駕還,兩宮命中使,導輔臣及講官,詣後殿東九五齋恭默室,閱庭中花卉諸植,賞茶消暑,賜半日休沐而退。

兩宮給一眾輔臣丶講官又是放半天假,又是賞賜茶葉,自然不是無由。

皇帝前日的考成表現太好了!

不隻是皇帝的講官們,一乾不清楚皇帝學業進度的翰林學士丶文壇泰鬥們亦是讚不絕口。

臨時叫來觀禮的王世貞,更是當場稱頌皇帝,「留神翰墨,聖學該洽,法筵日進,睿誌清明。」

兩宮還有些懵懵懂懂,並未當場表態。

但回宮後這兩日,聽命婦們轉述宮外的評價,一句「明舜禹湯文武之道,足以興唐虞三代之治」,讓兩宮立馬就決定恩賞輔臣丶講官等。

正好今日京城下了一場小雨,讓空氣愈發悶熱,冰塊都壓不住。

便給輔臣丶講官賞消暑茶,再放了半天假。

……

及至午間,太陽高懸半空,一點毒辣不減。

這時候閉門不出,喝著禦賜茶葉消暑,看著同僚勞碌,才是儘享皇室優容。

奈何為官總是少不了應酬。

申時行難得今日有閒暇,便訂了處酒樓,給要去山東履職的餘有丁餞行。

順道還請了一些交情好的同科,如許孚遠丶陳有年等人。

幾人不是張揚之輩,卻也講究個雅致,便挑在金水河畔,一處湖心雅樓。

攏共四樓,一層隻有一桌客人,比彆處要安靜不少,就圖個無人打擾。

四樓已然有客,幾人便挑了三樓雅間。

薄酒小菜已然備好,心意到了就行,維係交情才是主要。

按例輪著敬了一圈餘有丁,說了些吉祥話。

酒過三巡,才開始閒聊。

吏部驗封司郎中陳有年有些感慨:「咱們那一科,三鼎甲平步青雲,餘者儘碌碌矣。」

申時行丶王錫爵丶餘有丁,先後穿上了緋袍。

其餘的……看同桌就知道。

他陳有年好歹是二甲第四十二,至今還是閒職五品郎中。

許孚遠就更是倒黴了,二甲第三十二,就因為跟著高拱混,被貶去兩淮鹽運司判官,其後又給鹽政改製做了刀,躲風頭扔去蘇州雪藏。

要不是被申時行撈了一手,現在恐怕還在蘇州府聽評彈。

許孚遠篤信良知,崇善佛法,對官階倒是沒有陳有年這般深的執念。

他喝了口小酒,搖頭晃腦:「三界諸法之生滅無常也,這麽多科,獨獨咱們一科不選庶吉士,實天命也,為之奈何?」

嘉靖四十一年這一科,最是倒黴——「是歲考庶吉士,得旨行矣,以科疏乞嚴核,罷不複考。」

三甲出身授予編修丶修撰,簡在帝心,升官固然時常越級提拔。

但庶吉士同樣也是宰輔儲備,按部就班,打更一樣,屬於是到點就升官的。

二者之間好歹能你追我趕,稍微碰一碰。

結果,輪到他們這一科,遇到倒黴事,世宗皇帝不選庶吉士了!

那還玩什麽?

以至於如今,人家三鼎甲都緋袍加身,入閣也隻一步之遙了,他們二甲進士還在五六品打轉。

親身遭遇,真彆怪他們這一科,多是暗地裡撰文編排世宗。

餘有丁接任三品鹽科都轉運使後,愈發沉穩。

聞言,不由寬慰道:「登之何必沮喪,我去歲不也區區司經局洗馬,從五品而已,還不如登之如今的正五品官身。」

「如今稍有用武之地,不也一躍而升,官居三品?」

登之是陳有年表字,籍貫浙江餘姚,父親官至副都禦史,可謂名宦世家出身。

從小就經營名望,中進士後,更是攀上餘姚的孫鑨,平湖的陸光祖,綁一塊傳出個「浙中三賢」的美稱。

如此經曆,也難免心高氣傲。

餘有丁頓了頓,又補了一句道:「今上慧眼獨具,知人善任,登之才華不凡,如錐處囊中,早晚能一展才華。」

殷士儋入京後,餘有丁這學生,又受了些耳提麵命。

老師掏心掏肺傳授曰,官話丶套話,不止在官麵上要說,在私下也得說。

一定要養成講官話的習慣,句句說,日日說,說到養成對政治本能的敏銳為止,才能收發自如。

餘有丁雖然有些不以為然,但還是選擇性地吸取了些許經驗——不違心的官話,適當說說。

譬如方才就是肺腑之言。

今上若不是知人善任,怎麽會對自己青眼有加呢?

許孚遠插話道:「是不是獨具慧眼我不知道,不過這位陛下,經學天賦,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士林都戲稱,這位哪怕不做皇帝了,去考個舉人也是輕而易舉,要是上進點再打磨打磨,進士也不在話下。

不說不太熟的王世貞丶張居正。

隻看坐在旁邊的申時行就知道,他就是十四中舉,再考了三屆就高中狀元。

少年時有舉人之才的神童,進士從來不是問題。

陳有年聞言,也拋開之前有些頹然的話題,附和道:「文法自須斡補,難其天衣無縫丶滅儘針線之痕。陛下破的兩題,非止有精妙,更超然於渾成。」

「尤其麵對元輔所出的『戎衣而受命』一題……」

幾人都是進士出身的士大夫,麵對這種話題,天然有著無窮的興趣。

許孚遠情緒感染,突兀起身。

回憶著皇帝所破第二題,誦念了起來:「周文王以武功受命而終有不得已之心焉,夫戎衣著而天下定之,受命矣。自非不得已之心,何至末而受哉。」

「且聖人憂天下之無君,故雖草命之事,身嘗蹈之;聖人憂天下之無臣,故雖受命之際,心嘗戚之。」

「方其承三後之統,值商辛之暴,天命祗姬不禰商矣,不得不起而受矣。戎衣甫著,聿成一統之功;獨夫既殄,不失令名之著,由是而保四海,由是而安天下,由是而……」

餘有丁彼時就在現場。

見此情境,再度回憶起當時的場景。

而後慨然歎道:「絕大見識,絕大義論,陛下實有聖人之姿。」

外人也就罷了,餘有丁作為講官,這一年裡看著皇帝自登基以後,便突飛猛進,真如脫胎換骨。

許是他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有時不免會想,帝位莫不真是天授?

否則前兩年還不過中人之姿的太子,為何一登基,便判若兩人,神性勃發?

這時,陳有年突然搖頭道:「陛下稱一聲天賦絕倫,睿誌清明,當無人能駁。」

「若說聖人……就過了。」

話音一落,他就見幾位同科朝自己看來。

陳有年也不避諱,坦然解釋道:「無論是兩淮事,還是湖廣事,陛下殺心太重,實非聖人之姿。」

雖然他隻微末小官,卻也有自己的一套看法。

單說湖廣這次的事情,奏疏雖然被留中,但官員們私下又不是不通信。

宗室且不說了,死有餘辜。

但是被錦衣衛枉殺的那些士紳丶豪強丶衙官,難道沒有無辜之人嗎?

他出身浙江,更是想起小時候,朱紈兵過如篦的場景,以及家族在這淫威之下的恐懼。

那時候他才十六歲,切膚之痛啊!

如今皇帝授意臣下又搞這一出,也就是他如今隻是個區區郎中,要是言官的話,早就風聞奏事了。

餘有丁聞言,不露聲色回護道:「錦衣衛恣意妄為,揣度聖心,確實有失妥當。」

幾人關係不差,互相之間都頗為了解。

餘有丁知道陳有年的父親,當初事涉「大禮議」,先入獄後遭貶官。

其人為了心中父親的形象,對皇帝的要求,多少有些不合常理。

加之,世宗皇帝始定宗籓條例,今上如出一轍,陳有年心裡抵觸,也是人之常情。

但餘有丁卻不能由著其人,這樣肆意貶損皇帝。

陳有年正要說話。

許孚遠察言觀色,連忙搶話:「三界有漏果之逼迫苦痛也,有人惡貫滿盈,能藉此機會往生,洗脫罪孽,未嘗不是一樁喜事。」

「來,飲酒,飲酒。」

說著,他舉杯邀飲,不給陳有年說話的機會。

這時候,申時行突然起身。

在眾人的目光中,他走到窗戶邊,將之輕輕關上。

這才回過頭,笑道:「午間烈日太過毒辣,這樣陰涼些。」

他再度回位置坐下,不經意岔開話題:「丙仲後日去動身,趕赴山東?」

打斷話題的最不經意的方式,就是做個明顯的動作,使人戛然而止。

加之申時行是吏部侍郎,實際上掌吏部的天官,年歲最小,卻最有麵子。

他一開口,幾人也心照不宣閉嘴,揭過方才的分歧。

餘有丁順坡下驢:「濟寧州的鹽政總督衙門已然竣工,老師已經先去了,我也不好耽擱。」

鹽政衙門最後還是設在了山東布政司,號稱運河之都的濟寧州。

主要還是水路樞紐,交通方便。

泗河丶白馬河丶南四湖等水係密布,無論是北上入京,還是南下兩淮,乃至於配合漕運衙門的王宗沐協理海運,都有方便可行。

許孚遠想了想,開口提醒道:「殷總督臨行前去找了汪道昆,跟許國等人,丙仲路上注意安全。」

這話有些委婉。

但在場幾人都明白其中意味。

翰林學士許國,前唐延續下來的世家,自家這一脈窮困潦倒,但是叔父許鈇丶同族人許世積,都是大商人,也是資助同族科舉「樂善好施」的大豪商。

視閱侍郎汪道昆,號稱南溟子,除了身為朝廷大員外,更是如今文壇新秀,直追王世貞,一經舉辦詩會,往往天下雲從。

二者有個難得的共同點,都是徽州府歙縣人。

殷士儋大搖大擺去找這些人,再結合中樞近年來,想將南直隸降京為省的流言,由不得讓人不多想。

就怕有人為了阻撓大政,行陰詭之事,畢竟張楚城前車之鑒。

雖明知是好友情誼,餘有丁仍是無所謂擺了擺手:「顧寰近日操練京營,漸有氣象,大家行事總歸要冷靜些了。」

去歲,海瑞從南直隸回來後,皇帝就給京營名義上的十萬人補齊了餉銀。

今年王崇古入閣後,更是指揮兵部,配合顧寰剔除空額,操練士卒。

雖然時日尚短,但總歸有些效用。

加上此次顧承光帶了一小營去湖廣,彈壓衛所,挾製都指揮司,壯足了聲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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