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那卑職先行告辭了。”
“好,這幾日辛苦你了,小燕捕頭。”
“明堂客氣了,叫卑職無恤,或者燕六都行。”
“燕六是在家中排行老六嗎?”
“是也。卑職上麵……還有五位姐姐。”
正送燕無恤出門的歐陽戎笑了下,戲言:“那以後當娘舅有的忙了。”
“嘿嘿。”燕無恤撓撓頭。
“以後就叫你六郎吧。”歐陽戎拍板。
“好嘞,明堂!”燕無恤頓時像打了雞血一樣精神了,喊六郎明顯更加親近一些。
不過準備離開的燕無恤頭轉到一半,想起了什麼,又猶豫道:“明堂,今日實在是急昏了頭,頂撞了令叔母,要不讓卑職進去敬杯茶……”
“嬸娘不是那種柔弱女子。”歐陽戎搖搖頭,“而且我與嬸娘,還沒來得及謝六郎你那日的下水救人呢,救命之恩明顯更大。”
燕無恤趕忙擺手,“沒有沒有,是明堂福星高照,而且屬實慚愧,那日也不止卑職一個人跳下水救人……
“當時蝴蝶溪水位暴漲,全是激流暗礁,就算是最熟水性的漁夫都覺得棘手,明堂便是被其中暗礁磕傷了頭,不過下水的夥夫中竟有一條很勇的漢子,直接把明堂從激流漩渦之中給搶了回來,不過他好像也受了些傷。”
歐陽戎低頭想了想,點頭道:“等我休養兩天下山,一定好好去謝謝這位好漢。”
他似是想起什麼,“沒落水前,剛見麵那會兒,你是不是向我求過一副字?”
“是有這事,不過當時是卑職不懂事,明堂勿放在心上,明堂是大人物不能亂提字的,回去後家父也教訓了……”後者趕忙解釋。
“明日來取。”
燕無恤頓時漲紅了臉,他啊了下嘴,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說:
“明堂,我燕六平生最敬佩兩種人,一種是為民請命、懲治不法的清官;一種是江湖走馬、劫富濟貧的大俠。我從小讀書笨,還沒姐姐們聰明,夢醒的時候做不了前一種;而後一種,我爹死也不讓,甚至不準我去從軍,說軍戶是賤籍,用賤命賭功名的賭徒買賣,他隻想我接他班,在這縣衙裡混吃等死。
“明堂,聽說你是替民發聲,觸怒了洛陽貴人,貶到江州來的,那日你一個人牽匹瘦馬上任,你站在龍首橋上當眾說,這四年任期,你要治好水患,還要還給龍城縣六千戶百姓一個公道。我燕六……”
身高八尺的漢子說到這有些哽咽。
歐陽戎忽問:“難道就不懷疑我是裝腔作勢,喊個口號,四年後拍拍屁股走人?”
燕無恤搖頭:“有同僚私下是這麼說的,但是我不信,因為我不信一個敢在金鑾殿上對女帝大聲說真話的人,會專門跑到咱們這窮鄉僻壤對一群目不識丁的窮鬼喊假話。”
原本心神還有些掛在腦海裡那個新出現事物上的歐陽戎,臉色微變。
他抬起頭,輕笑:“所以當日落水,你二話不說就跳下去了?”
“不是我,是我們。”
歐陽戎抬手,拍了下燕無恤的肩膀,“六郎,我懂了。”
隨後,這位藏藍衣捕快出門離去了。
人剛在,一位婀娜婦人就從裡屋緩緩走出,來到目送的歐陽戎身後,給他輕柔的披了件外套。
不過她嘴上卻說:“檀郎,你這縣衙跟班莽莽撞撞的,刀都握不穩,有什麼好屈尊拉攏的,難為你耐著性子聽他說這麼多,真甚是幼稚,浪費你時間。”
甄氏皺眉看了眼門外,“而且他不知道檀郎身子正虛弱嗎,哪能在門前風裡站這麼久?不懂事。對了,檀郎,主持剛剛把脈說你的脈象還不太穩,這幾日還需喝些調理的藥,等會藥會送來。”
“幼稚……”歐陽戎收回目光,轉頭問:“嬸娘是覺得……下水救侄兒,是他們本該做的嗎。”
甄氏圓潤下巴微抬,“這是當然,檀郎是天子門生,是朝廷命官,是一縣之長,他們的命哪有你的命貴?萬分之一都不及,不跳下去救,難道是想造反不成?你若是有個萬一,他們都得株連!”
歐陽戎笑了下:“那要是皇帝和我哪天一樣掉下水了,我要不要立馬跳下去救?”
甄氏立馬道:“你,不行。”
“大周皇帝的命不是比我這個縣令貴嗎。”
甄氏狡慧道:“現在的大周皇帝是女帝,男女授受不親,該那些宮廷女官們跳下去救,檀郎記得離遠點。”
“那麼假如是男子呢。”
甄氏沉默了會兒,瞄了眼門外,偏嘴嘀咕:“臭小子,那你也不準傻乎乎跳下去,你哪會遊泳啊,做做樣子就行,忠心耿耿的臣子多得很,不差你這個!”
歐陽戎瞅了眼甄氏,可是後者麵色如常,絲毫不覺得自己自相矛盾,反而愈發篤定,“反正檀郎是天生貴種,說不定還是文聖人轉世,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樣,具體道理……我一個婦人家說不清楚,但你聽嬸娘的就行了,還會害你不成,不聽……不聽就是不孝!”
“名揚天下忠孝兩全的好侄兒……你也不想背上不孝之名吧?”甄氏笑吟。
她把無奈的歐陽戎帶去了桌邊坐下,給他倒了杯熱茶暖身子。
歐陽戎捧著熱茶杯,透過溫暖的茶煙默默打量了下忙碌照顧他的甄氏。
此時她上身穿了件淺藍色斜領襦衣,下身一件鵝黃羅裙,不過曳地的長裙在小腿處打了個衣結,方便日常在外出行,上身還額外套了件半臂,這也是從洛陽權貴家的小姐婦人們那兒最初流行起來的,官宦人家的貴婦裝扮。
甄氏是軍戶家的女兒,小名叫淑媛,聽說她父親曾在某邊軍做到過校尉,有些家傳的槍法武功,不過後來家道中落,嫁入了歐陽家,隻可惜歐陽戎的叔父新婚不久就早逝了。
甄氏是那種古典仕女類型的圓潤小臉蛋,用此時百姓們的話說:一看就是端莊持家的良家婦人儀態,不過她嘴角那顆淡痣,卻是又添了一點嫵媚,已經半老徐娘,可還是珠圓玉潤。
隻不過她那一雙有神的丹鳳眼卻是給人頗為淩厲難壓的感覺。
事實也確實如此。
印象裡,這位嬸娘性子一直頗為潑辣,另外還夾著些圓滑勢利,是那種在鄉野裡能為自家半株稻就開撕的性子……
也是,能在家中青壯年都早逝後,和趙氏一起把歐陽戎拉扯長大,供其讀書,除了鄉裡宗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