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匠作走出半山腰的茅屋。
熏黑的小拇指拎一隻酒壺。
空的。
孤身下山。
天蒙蒙亮。
六月,蝴蝶西岸,黎明前的空氣又濕又冷。
老匠作緊了下窄袖麻衣。
穿這一身粗糙麻衣,在劍爐房裡,熱,出了劍爐房,又冷。
每日這個點走出茅屋下山,都是如此感受。
這給他一種自身像一柄劍,剛從火爐裡通紅取出,又丟進冰冷溪水池裡呲啦一聲,被冷熱淬煉的感覺。
老匠作喜歡這種溫差。
哪怕他已經很老了,身子佝僂欲倒。
但是年老之人反而愈發耐寒耐熱。
就像一塊千錘百煉的廋鐵。
但這不是老匠作每日離開劍爐走下山的原因。
老匠作小拇指拎著一隻空酒壺,一路下山。
路上,偶有早起的熟人打招呼:
“喂,老吳頭。”
眾人都這麼喊他。
因為以前有人好奇問過老匠作名字,他都是回答“吳名”,不是姓吳是姓什麼?
時間久了,大夥就都喚他老吳頭。
其實整座古越劍鋪,也沒幾個人知道這老吳頭在劍鋪待了多久。
甚至沒幾個人知道他在乾什麼,對此也不感興趣。
但是這兒資曆老的劍匠都認識他。
就像樓底下遛彎的老大爺一樣,你不知道他家住哪、不知道是何身份,但就是眼熟認識,然後習以為常,然後依舊是陌生人。
老匠作在眾人眼裡就是如此。
他總是白天晚上都見不到人影。
每天早上,卯初二刻,準時從山上那座早已熄火多年的劍爐房裡走下山,前往劍鋪裡的集市打酒。
日日月月,歲歲年年,皆是如此。
眾人眼裡,是一個性子孤僻,脾氣也不怎麼好的老匠作。
為何都說這‘老吳頭’是匠作?
這還用說?
古越劍鋪內各有分工,不養閒人,工匠之間也有三六九等:匠作、劍工、劍匠、名匠……
等級森嚴苛刻,全憑本事來。
給洛陽貴人們鑄劍,隻有本事最是做不得假的。
匠作是最低級的工匠,隻能作出缺乏特色、毫無靈性的作品。
古越劍鋪內還有一個潛規則。
所隸屬的劍爐房靠蝴蝶溪越近,工匠的身份地位越高。
老匠作守著的劍爐房,在偏遠的半山腰,還熄火多年,明顯已然半棄,這空守老頭不是匠作又是什麼。
況且守爐多年,此劍爐確實也未鑄成過一口劍。
所以……
匠作確實是個匠作。
又一次下山打酒的老匠作心裡承認。
今日,路上又有人喊他打趣:
“老吳頭,又去找小丫頭打酒啊?”
老匠作不理,像是沒聽見,無視路過。
誰說話,他都無視。
若是遇到攔路糾纏的人,老匠作就皺眉快速揮手,看也不去看,一臉嫌棄的趕走。
老匠作不想發出任何聲音。
也希望彆人看出這一點,識相彆來煩他。
這不是因為他啞巴,而是每到早上,他就心情十分糟糕:
老匠作一夜未睡。
他的作息是顛倒的。
晝伏夜出,白天睡覺,晚上忙活。
於是每到清晨,老匠作都是勞累一夜後的疲倦狀態。
在這種熬夜狀態下。
他討厭清晨萬物複蘇時的噪音、討厭初升的耀目陽光,甚至討厭任何早起活力滿滿的家夥找他說話。
老匠作隻想自閉。
誰也彆他娘的煩他。
老匠作又是準時走進山下的一處早集。
這處早集嚴格意義上並不是集市。
而是一些在劍鋪裡工作的女工與工匠家屬們聚攏開的一些露天早餐鋪子。
她們做一些早點,提供給清晨起來勞作的大量底層工匠。
因為工匠不可隨意外出,外出需要申請,而非古越劍鋪的外人又不能隨意進入西岸劍鋪買賣。
且隻有名匠、劍匠等高級工匠們有柳家提供的一日三餐,其它底層工匠都是發放工錢自理,可劍鋪經營的食堂飯菜,又太貴。
而不少工匠都是單身漢,哪會自己買菜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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