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林寺的抄經殿,位於文殊塔與普賢殿之間。
僧侶信客抄寫的經書,大多被放置在兩側的這一塔一殿內香火供奉,美其名曰收集願力祈福。
今日抄經殿早早來了一位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麵白留須,氣質儒雅,腰係佩環,他伸手袖中,捐了一筆香火錢。
知客僧含笑將其帶去大佛前一處抄經的區域。
白麵文士洗手焚香,挺腰靜坐,埋頭抄寫經書。
抄經殿今日抄經之人寥寥。
僅有白麵文士與一位有點耳聾的老僧人。
陌生的二人所距頗遠,分彆位於殿中央慈目大佛兩側,中間隔著一大片無人坐的蒲團。
抄經間隙,白麵文士與耳聾老僧人偶然對視一眼,相視一笑,各自低頭。
算是某種僧客間的默契。
隻是在此殿抄經多年的老僧所不知的是,重新低下頭的白麵文士,自袖中掏出一本經書。
他捏筆沾墨,落筆書頁。
身後方,殿門大開,懸掛殿內上空的幡旗時不時獵獵作響。
白麵文士頭戴的逍遙巾飛舞。
執筆之手抬起。
身前,經書自翻。
有風。
翻書風。
……
沙沙葉響的翠綠竹林內,一間廬舍重新恢複氣氛。
衛少玄、柳子安各自就坐。
栗老板去往門前守候。
名叫丘七的背匣漢子走去窗邊,靜觀竹林翠綠。
不久前某個白須黑衣老僧的匆忙來去,僅是廬舍內的一道無關緊要小插曲,無人再提。
柳子安笑說:
“聽聞衛公子喜歡紫筍茶,柳某特意托人尋來些茶餅,還望公子滿意。”
衛少玄眼睛微微上翻,瞧了他一會兒,笑說:
“柳家主今日就是來請本公子喝茶的?”
“當然不是!”
柳子安立即搶答,頓了頓,又壓低聲音道:
“柳某這不是怕招待不周,欸,沒想到衛公子來的這麼早,讓在下有些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招待。”
“本公子還以為是柳家主心裡有鬼呢,嗬。你繼續做好你的事就行。”衛少玄頓了頓,眯眼問:“那位老先生呢,怎麼沒來?”
柳子安苦笑:
“衛公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位老先生的古怪性格,誰也不愛搭理客套,眼下又是在最後關頭、最緊要時刻,老先生得日夜都守在那……”
“伱們先聊。”
窗前的丘七忽然開口,他回過頭,臉色平靜說:
“我去揪隻老鼠。”
話語剛落,背匣漢子身後窗外,原本在“沙沙”聲中搖擺的整座竹林,驀然動作靜止,似是風停。
“什麼老鼠?”柳子安疑惑四望。
衛少玄臉上沒多少意外之色,他白紙折扇拍掌,噙笑起身:
“義父輕點,要不這次捉活的吧?嘴太倔的話那就算了,本公子見不得好漢,給他個痛快。”
似是經驗不少。
丘七沒有聲音。
因為廬舍內已沒有了他的身影。
隻剩一枚木製劍匣,斜倚窗邊,引得柳子安與栗老板驚奇打量。
留匣而去。
距離這竹林廬舍直線距離千米之外的一座抄經殿。
一位白麵文士身前有經書無聲自翻,他低頭執筆,筆下是一張抄經白紙。
白麵文士不停落筆灑墨,書寫著什麼,期間眉頭微皺。
直到此刻,筆下剛寫出某個背匣漢子言語,白麵文士手中從剛剛到現在筆耕不斷的筆杆,驟然捏斷。
原本閒情雅致的白麵文士倏然變臉,腰間玉佩微微一震,閃過一抹紅光。
他大手按住身前無風自翻的儒經,抄經紙稿塞入其中,一齊抓起。
白麵文士坐在蒲團上的身影消失。
隻有一枚玉環無聲跌落在下方蒲團上。
抄經殿上空的幡旗,突然獵獵大響,一陣清風席地卷起,衝向大殿門口。
可下一秒,大殿門外出現了一道短袖麻衣的壯碩身影。
丟下劍匣、失去壓勝的壯碩漢子麵朝門裡,背對後方豔陽天,從殿內的迎光視角望去,門前漢子渾身漆黑一片,隻有黑影,看不清具體表情。
而這一幕,又宛若一座黑色的巨大山蠻,傾倒而來,欲擠壓整座大殿,十分有壓迫感。
果然,翻書人的清風撞擊在這座“黑色大山”上,瞬間支離破碎。
白麵文士身影從中跌撞退回。
丘七平靜,一步邁出,瞬息來到白麵文士身前。
他擰身,送肩,震腿。
一記擰身踢,掃碎了身前的白麵文士,乾淨利落。
好一個兵家練氣士,身兼基礎的武夫體魄,近身肉搏,於同階幾近無敵。
不過,被踢碎的白麵文士,並未濺射出血肉汁液,而是在原地空中炸成一團細密碎紙。
丘七的表情似是毫不意外,平靜轉頭,看向大殿東南側某處,身形驟閃追去。
一陣風勢弱了不少的清風依舊在殿內四處逃躥,虛虛實實。
“七品?翻書人?”
丘七搖搖頭。
旋即,丘七的身影宛若分身幻影般,出現在大殿內的各個地方。
同時,一個又一個現身的白麵文士,死狀各異,被拳打腳踢成破碎紙片。
完完全全的壓製。
這一切,都僅發生在短短三息之內,近百道身影被粉碎。
白麵文士疲於應對,袖中那本儒經上的紙頁也越來越少,數目驟減,即將再無替身。
而丘七遞拳,出腿,宛若閒庭散步般,甚至隨口問了句:
“區區七品就敢過來,誰給你的膽子?你們儒門書院太平盛世享多了,廢物到這般程度嗎?”
白麵文士歎息聲傳來:
“你不是衛氏子的尋常護道人,你是……丘神機?魏王的座上賓,你不是替衛氏坐鎮北線軍營嗎,收拾營州前線的亂象?魏王府派你來這裡作何?”
“看來你是什麼都不知,不過死人也不需要知道這麼多。”丘神機點點頭:“挑個死法。”
白麵文士沉默,忽好奇問:
“你敢出手,不怕暴露氣機,被其它練氣士望見?雲夢劍澤就在旁邊。”
丘神機搖搖頭:“殺你,不需要用上紫氣修為。”
白麵文士北望殿門外那一抹藍天,咫尺之遙,卻是有一座黑色大山堵在門前,看來今日如何也跨不出去了。
對峙的白麵文士與丘神機下方,那位老僧人正低頭沉浸抄經,對於大殿內發生的這一番練氣士的神妙交手,竟毫無所覺。
白麵文士回頭,忽笑:
“丘神機,勿瞧不起人,紫氣上品就了不起?你是沒吃飽飯嗎,手腳軟綿綿的,像個娘們。”
丘神機冷眼以對,嘴角扯了扯。
藐視之意溢於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