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翰賢侄!”
聚賢園,書房。
麵對正前方默默端坐於一排座椅最下首的年輕縣令、弱冠謀士的身影。
離閒哽咽,淚濕袖口,又喜又哭,泣不成聲。
他並不是一個果毅堅強、城府深厚之人,而是世人眼中的優柔寡斷、多情軟弱。
可惜他卻有一個手腕鐵血、權欲旺盛的母後。
又錯生在了帝王家。
也不及八弟相王離輪那般聰慧能忍。
這一份優柔寡斷、多情軟弱的性格放在平民或富貴人家,或許算是和善體貼、重情重義,對妻子對兒女而言,算是好夫君、好父親。
可惟獨不是一位好帝王,或者一位好主公。
離閒在很早以前,經曆廢帝風波,貶為庶人之後,就深深感受到了這一點。
往日那些他寬厚優待、萬般的東宮潛邸近臣們,一個個離他而去,默默斷絕聯係。
唯一不惜辭官跟來的,隻有那位雖古板迂腐、卻崇仁守禮的袁老先生。
經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離閒心灰意冷,自我麻痹。
他改名為蘇,沉溺江南小城十數年,算是不愧名中一個“閒”字。
可這種,從帝王到庶民的落差,尋常人如何接受得了。
離閒其實也忍住了,本就是軟弱性格,曾經,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不失為富家翁”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況且還能與發妻一起白頭,陪伴扶蘇和裹兒成長,這也算是曾經帝王家難以體驗到的真情,須知足也。
直至,上個月洛陽宮廷再次派來天使,且還是舊日“情敵”,他嚇得半死,母後贈送的那一枚“玦”,至今還讓他畏懼不敢近。
而真正令離閒心態轉變的,是不久前歐陽戎講過的“鄭伯克段於鄢”的故事;
還有十五那日,衛少玄掀開羊皮、露出獠牙追殺他一家妻兒的經曆。
後者,點燃了他滿胸的憤慨後怕。
而前者,麵前這位智謀無雙的賢侄,給了離閒希望。
他不想再做這個朝不保夕、甚至被子侄輩戲謔追殺、被強搶愛女的窩囊廢了。
哪怕這個念頭,令他怕的渾身瑟瑟發抖,麵前那位鐵血母後的身影遮天蔽日,令人望之絕望。
可離閒還是邁出這一步,拚命全力的挽留良翰賢侄。
不是為了他自己的權欲,而是為了眉娘、扶蘇還有裹兒。
他自己混吃等死,窩囊不要緊。
可扶蘇與裹兒不行,他們還年輕,他們是本該“有種”的離氏子弟,命運不該與他這個廢人一樣。
離閒渾身顫栗。
今時今日,身後已是家人。
退無可退。
軟弱並不代表可以被無底線的欺辱。
書房內。
離閒努力睜大眼,壓製淚水,看著麵前這個曾將魏王六子衛少玄碎成肉末的弱冠謀士,他是滿腔的激動情緒,與對於他辭官感到虧欠的愧疚之情。
哪怕,歐陽戎今日走進蘇府後,來到的是大郎扶蘇的書房,做出了某種默然的表態。
可離閒依舊不減半分感激,毫無芥蒂。
畢竟他的,以後不就是長子扶蘇的?
這是全家毫無爭議的共識。
韋眉最是疼愛長子。
裹兒也與兄長關係極好,二人同胞,扶蘇自幼寵護幼妹,什麼都讓。
離閒雖然還有一兩個小妾生的庶子,但要不還是嗷嗷待哺的嬰兒;
要不是大難臨頭各自飛,與勢利妾室一起回了娘家,遠在他鄉,沒有跟隨他一起來龍城吃苦,朝不保夕。
感情自然沒法與離閒、離扶蘇、離裹兒、韋眉四人比。
四人在龍城同甘共苦,親情最濃。
離閒掩麵泣了會兒,拭乾淚,情緒收斂,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朝歐陽戎羞愧道:
“讓良翰賢侄見笑了。”
歐陽戎搖搖頭:“伯父真性情也。”
離閒慚愧:“可卻耽誤了良翰前程。”
歐陽戎搖頭,沉吟片刻,輕聲:
“我已答應扶蘇,從今日起,來貴府儘一些綿薄之力。”
離閒趕忙擺手:“良翰哪裡話!”
這時,他忍不住側目,看了眼歐陽戎的眼睛,離閒發現他的眼睛隱隱有些泛紫,好像從剛剛在縣衙門口起,就如此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問題。
歐陽戎似是察覺到離閒目光,微微垂眸。
這時,韋眉與離裹兒端著茶點走來。
韋眉親切萬分,給歐陽戎倒茶招待,離裹兒默默站在旁邊,幫忙搭把手,不過往日傲嬌的梅花妝小女郎今日在書房隱隱乖靜了些。
“良翰賢侄潤潤嗓子,這是妾身做的一點小吃,你也嘗嘗,可以解暑。”
歐陽戎搖頭,“小師妹愛吃這個,給她嘗嘗。”
他示意韋眉,讓她們把冰淇淋似的酥山,端起給對麵座位的小師妹,後者剛剛眼巴巴看著他。
師兄妹二人越來越默契了。
離裹兒瞧在眼裡,包括謝家姐姐嘴角的甜笑。
冰食小吃推拒的了,茶水難拒。
離閒臉色轉為嚴肅,喊來撓頭的離扶蘇,令他對歐陽戎執先生禮,離扶蘇乖乖照做。
一時間,這對流淌太宗嫡係血脈的父子,在歐陽戎麵前,端茶倒水,宛若仆從。
歐陽戎無奈抿了口茶,立馬起身推拒,按下他們落座。
“伯父與大郎不必執如此大禮。”頓了頓,他點頭道:“以後勿叫我什麼賢侄良翰,直接喊我檀郎吧。”
離閒與離扶蘇大喜。
“伯父伯母、大郎,還有離小娘子快請坐。”
歐陽戎隨口說,他垂眸,掩住了眸底紫氣,此刻的心思,稍微有些走神,放在某事上。
歐陽戎看了一眼敕使宋浩離去的洛陽方向。
剛剛婉拒敕書、送宋浩出門剛邁出公堂,他心海之中那座古樸小塔內,一座青銅古鐘忽然震顫起來,湧出了熟悉的紫霧。
一份突如其來的福報。
令歐陽戎略感意外。
需要兩千【功德】。
歐陽戎剛剛來蘇府的路上,抽空瞥了一眼。
很好,他不夠。
目前。
【功德:一千五百八十一】
歐陽戎歎息。
他這些日子,發現【功德】十分難賺。
自從治水事了,歐陽戎十五那日又花光了小心積攢的全部【功德】後。
【功德】的增長就十分緩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