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

離閒一家和小師妹,或站或立,臉色有些若有所思。

“出錢修塔,阿父祈福,碎玉重圓,敬獻祥瑞,宣稱病重……合情合理,環環相套。”

離裹兒手指輕點下巴,眼眸一亮,看向歐陽戎:“善!”

韋眉凝眉,考慮的更多,或說,更了解那位婆婆:

“會不會被她或他們一眼洞破。”

歐陽戎一臉奇怪的看了看韋眉:

“這當然會被看破,這不是不言自明的嗎。”

韋眉張嘴:“啊?”

歐陽戎笑了笑:

“誰說祥瑞一定要是真的?假祥瑞難道就不是真祥瑞嗎?”

他垂目念叨,順口溜似的:

“真亦假時假亦真,假亦真時真亦假;因假才真,因真才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啊。”

離扶蘇若有所思,摸了摸腦袋,語氣有點顧慮:

“檀郎,假事終有一疏,雖然準備的十分周密,可萬一的萬一,朝廷上有人站出來拆台怎麼辦,一旦較真,派人細察,會不會不妙?”

“大郎擔心的沒錯。”

歐陽戎點點頭,轉瞬間,抬起手,修長手掌遙指北方洛陽那座周廷:

“但是誰敢較真,誰敢來察?在陛下麵前,誰敢說佛祖祥瑞、天佑大周是假的?

“試問公卿們,有膽子嗎?”

弱冠謀士昂起下巴,冷笑譏諷。

“檀郎說得對,但好像還是有在陛下麵前敢言直諫的宰相的。”離扶蘇弱弱道:“比如狄夫子。”

歐陽戎一臉奇怪:“狄夫子拆你們台乾嘛?”

離扶蘇與眾人頓時啞口無言。

是啊,都是友軍,朝廷的保離派拆他們的台乾嘛,看破不說破。

可不是誰都是當初備棺、頭鐵敢硬頂大公主與女帝的歐陽良翰。

“有道理。”離裹兒頷首,又沉吟問:“魏王和衛氏的人呢,他們在陛下麵前,也能說上不少話。”

歐陽戎笑嗬嗬點頭,一百個讚成:

“那行,查唄,正好,改乾為周前,他們獻的那些狗屁祥瑞,狄夫子他們也能查一查了,看看誰先出問題。”

離裹兒、韋眉、離扶蘇轉頭側目,皆恍然神色:“好一個陽謀!”

隻有離閒還在糾結撓頭,弱弱嘀咕問:

“檀郎,下麵人還好說,主要是母後對我的態度,萬一她厭惡我,不接受這個祥瑞呢。”

歐陽戎搖頭說:

“這次獻祥瑞之舉,最不需要擔心的,就是那位陛下了。”

說到這,停頓了下,他歎息:

“換而言之,正是因為她的態度,咱們今日才要主動獻祥瑞的,這是機會,她給的機會,再不把握,就錯過了。”

離閒一愣,有點慌問:“檀郎說的是什麼機會?”

歐陽戎指了指靴履邊的玉玦碎片:

“伯父難道還未看出,這塊玦,就是她的態度嗎。”

“但自古以來,玦的主要含義,不是通‘絕’嗎?”

歐陽戎反問道:“為何不是通‘決’,果決的決。”

離閒欲言又止。

歐陽戎再反問:

“若真是‘絕’,您當街接下‘玦’後卻不自儘。

“現在已過這麼多時日,消息早被宮廷使者們傳了回去。

“如此不體麵,依陛下的性子,會不派人幫您體麵?

“事實是,她沒有。”

離閒徹底無聲,少頃,他呢喃自語:

“玦,決嗎……原來如此啊。”

歐陽戎風輕雲淡道:

“伯父,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了,這是最後的機會。

“祥瑞真假重要嗎?不重要,因為在這大周朝,陛下永遠控製著最終解釋權,真假皆由她一人評斷。

“而這塊玦,其實就是陛下給您出的一道題。”

“什……什麼題?”

“一道考你的題,一道如何圓潤的繞圈子的題。

“陛下是要看看,你貶謫龍城這麼多年,到底學沒學會繞圈子,這是今後,重新啟用伱的基礎,也是某種……帝王的基礎課。”

離閒怔怔了會兒,忍不住崇敬問:

“檀郎,你是從當初第一眼看見玉玦,就知道這些了嗎?”

歐陽戎不置可否,走去謝令薑座位旁,拿起食盒裡一塊西瓜,輕咬了口。

離閒低頭,反複咀嚼:

“繞圈子……檀郎你提出獻祥瑞、裝病,就是在繞圈子嗎?”

“沒錯。”歐陽戎頷首,嘴裡嚼瓜,隨口嘟囔:

“這個圈子繞的越漂亮越好。”

離閒一家人,還有手拿銀勺的謝令薑,皆偏頭注視著歐陽戎,眼神各異。

歐陽戎沒看他們,垂目吃瓜,吃乾抹淨,放下瓜瓢。

指間有淡紅的西瓜汁漬。

有兩方手帕幾乎同時遞了過來,在他眼下。

一方是月白色的繡荷花手帕,一方是桃紅色的繡鳳凰手帕。

前者攥在紅裳女郎手裡,後者攥在梅花妝小女郎手裡。

謝令薑麵色如常的轉頭,離裹兒蒙紗臉龐上有妙眸側目。

遞手帕的二女對視了眼。

在歐陽戎剛抬手前,離裹兒忽然收回了繡鳳手帕,塞回袖裡,眼神狀若無常。

歐陽戎抬起的手,直接接下了小師妹的白荷花手帕。

垂目擦了擦嘴,又細致的擦了擦手指,他把手帕翻麵對折,遞還給謝令薑,手指了下她沾了點乳白的粉嘟嘟唇角,吃酥山留下的。

謝令薑接回手帕,用大師兄似是特留的乾淨一麵手帕擦了擦唇角,眸子躲開離裹兒等離家人視線,有點羞臉。

大師兄怎麼這麼直呀,一點也不把我當外人。

謝氏閨女一顆芳心跳的快了點。

有些嗔意。

唇間不知道是不是嘗到點他揩下的西瓜汁。

有點甜絲絲的。

她飛速去看一眼大師兄方向,卻發現他遞完手帕後,沒事人似的轉身,背手身後,房內踱步。

歐陽戎沒理小師妹小哀怨的目光。

他在屋內踱步一圈,四望左右,一臉感慨的打量這座偏居江南一角的蘇府,嘴裡嘟囔:

“為什麼佛祖的五指山隻把孫猴子壓了五百年,而不是五百萬年、五百萬萬年呢?”

弱冠謀士似是自問,又似是問人。

離裹兒抬眸,眼神好奇:“什麼五指山,什麼孫猴子?”

“呃,沒事。”

歐陽戎搖搖頭,他想起,這方世界好像沒有西遊記,也沒費口舌。

離裹兒等人卻愈發好奇的看著他。

歐陽戎撇嘴,換了一種說法:

“天上那一場遊戲裡,大多數人都不敢犯錯,甚至不敢嘗試,萬一試錯了,真被貶了不搭理了呢?

“可伯父不同,你們一家不同,

“哪怕被壓在五指山下……嗯隻要不死,機會時刻都有。

“為什麼呢?”

他自問自答:

“因為伯父是陛下骨肉,是太宗直係血脈,是天潢貴胄啊。”

一番話語直白無比。

引得眾人麵麵相覷。

離閒聽在耳中,當良翰賢侄是感慨語氣,他臉色慚愧,不敢接話,因為麵前的賢侄是寒門出身。

可這一番語氣平和的話落在了解某人的謝令薑耳朵裡,卻是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譏嘲意味。

她忍不住看了眼臉色平靜的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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