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庫,滿地落有雜亂墨錠。

中央空地處,冰冷冷宮裝少女與手掌大的小女冠,一大一小,默默對視。

“墨精黃萱嗎。”容真點點頭。

小女冠小聲糾正:“是墨之女仙。”

容真唇角微扯,再次抬起黃金四目凶麵,自若的戴在臉上。

這枚禁忌金麵,與傳聞中上古時期一種名叫方相氏的神話生物有關,它相貌極醜,方相氏三字,便是“畏懼之貌”的意思。

古籍上說,季春時節,世間凶氣催發,與民為厲,而作亂人間的各種精怪鬼魅看見方相氏凶威的麵目,便會自行恐怖逃走……

看見宮裝少女戴麵具的動作,自稱“墨之女仙”的小女冠頓時慌了:

“仙子做什麼?”

“試試真名。”

容真悠悠說:

“聽說真名乃是每一隻精怪的最大禁忌,至關重要,若是辨認並喊出它們名字,可以觸發某種力量,避免為其傷害,反而支配精怪為吾所用。

“難得你乖,自陳真名,本宮自然要試試,況且戴著這副麵具試,效果更佳。”

小女冠表情變了變。

“仙……仙子且慢。”

容真手戴麵具的動作略微頓住:“怎麼了?”

“突然想起來,好像……好像不是這名,以前喊習慣了……”

“戲耍本宮?”

“沒有沒有!隻是真名許久不提,沒想到是問這個,還以為是俗家名字哈哈……”

容真冷眼看著她,打斷:“真名。”

“我說,我說……”

小女冠哀聲歎氣,被迫之下,用容真從未聽過的古老方言——也不知道是不是妖精語言——道出了一個簡短名字。

容真倒是不奇怪,這才是正確的真名,不似俗家之名。

隱約覺得這句方言,兩個音節,像是一個詞,她嘗試問:

“妙思?秒死?”

“哎呀不是秒死,是妙思。”小女冠小臉認真的糾正:“認識的人都這麼喊,近似真名。”

記下此精怪的古言真名,容真倒也不急了,點頭:

“那就叫你妙思吧。”

妙思弱弱問:“好,仙子可不可以不把我真名說出去?”

容真不置可否,垂目打量她儒釋道混雜的古怪打扮,同時開口:

“討價還價呢?”

她小聲:“隻是建議,建議……”

容真點點頭,冷笑:“好,還有什麼好建議,一起說。”

妙思眼前一亮,還真信,立馬道:“有一個,仙子千萬千萬不要戴著這副麵具時,喊我真名。”

“哦,要是不小心喊了呢?”

小女冠愁眉苦臉:“那我滋味肯定不好受,說不定半條命都要交待出來……”

“明白了,那就照這個來。”

“……”

容真看了看她,忽道:

“不過,你若能幫一件事,事後本宮可以放了伱,也答應你不把此真名交予司天監。”

“我、我沒錢。”妙思仰起一張指肚大小的臉蛋,欲哭無淚:“認識的人也是一家窮光蛋,他們更窮……還得我自己出來化齋搞錢。”

說著,她還把手裡那隻小小的金缽盂倒了過來,當著容真的麵,努力抖了抖,沒有一滴油墨。

容真打斷:“聽聞你們墨精,可以洞觀文氣?不隻是一城一地之宏大文氣,還能細致望到個人之獨特文氣?”

妙思一愣:“啊……嗯嗯,是有這點雞肋本事,等等,仙子該不會是為了這個找來的吧?”

容真睫毛垂了垂,“你能望到的文氣範圍是多少?”

“潯陽城裡的都行,特彆是那些喜歡用翰雷墨的文人士子,他們的文氣本仙姑都能瞧見。幸虧有這翰雷墨,用的人多,不然光吃死墨哪能吃得飽呀,和你們吃菜一樣,不加油鹽怎麼行?”

穿漆黑儒服、手捧金色缽盂的小女冠搖頭晃腦說道,語氣有些沾沾自喜:

“他們傻乎乎用翰雷墨,本仙姑乃墨之女仙,也能反哺到文氣修行,給我白打工嘿嘿,至於不使用翰雷墨的,他們的文氣,本仙姑靠近,也可瞧見。”

頓了頓,妙思嘗試問:

“仙子難道是要尋良配,想找個文采斐然的小郎君認識認識?呃,仙子這芳齡,是不是急了點。”

容真表情冰冷,懶得說話,徑自取出一張紅紙,包著幾片碎紙屑,丟在妙思往前伸探的蓮冠小腦袋上:

“本宮對風月詩詞不感興趣,但是要找的人,擅做詩,還是用的翰雷墨,這是他作的一首蝶戀,有他文氣,你按圖索驥,去替本宮找到此人,事成後,不僅放了你,本宮還有重賞。”

“什……什麼重賞?”

容真環視一圈雜亂內庫:

“地上墨錠,都是你的。”

“當真?”

“無戲言爾。”

妙思小心翼翼接過了紅紙與碎紙屑,閉目嗅了嗅文氣,嘟囔一聲:

“本仙姑試試……先說好,場上這些墨錠,共計一百零九條,數目不能少……”

容真無語,揮手打斷:“再贈你百條又何妨。”

“嘻嘻,兩百零九條,仙子真大方!不過呢,得給本仙姑幾日時間,尋特定之人文氣,還是挺費時間的,得逛幾圈城內。”

容真擺了擺手中的黃金麵具:

“可以,但若沒尋到,就等著去洛都司天監地牢吃去吧。”

妙思兩手狂擺,“不去洛陽,不去洛陽。”

容真奇問:“你怕洛陽,還是司天監?”

“都怕。”她縮了縮腦袋:“潯陽就很好,有文氣,有名墨,有治世盛景,若是沒有那什麼大佛就更好了……”

“洛陽不也有文氣。”

“但無明治之下的盛世之景,帝王殺氣太重。”妙思固執語氣。

容真嘴角微彎:“你個小小墨精,口味還挺刁。”

“是墨之女仙!”她晃晃小拳頭強調。

容真不理,收起蝶戀詩詞紅紙等物,僅留下一小片碎紙屑給這不著調墨精,離開之前,她突然頓步:

“你這點道行,本宮之前高看了,有些好奇,你每次從通風孔溜進來,吃完一條墨錠,怎麼離開的?”

“其實……共計吃了一百條,每次過來,吃兩條小墨錠方飽。”

容真挑眉,妙思板著手指頭,一一細數:

“一根最裡麵的,一根最外麵的,然後偽裝成最外麵那一條,躺進匣子裡睡覺,等白天他們取去售賣,到了客人家裡,我再偷溜回家,安全不說,還沒人懷疑嘻嘻……”

“嗬。”

容真突然笑了下,隴袖出門,悠悠丟下一句:

“三日。”

“什麼三日?”

“三日後,這個點,來此地見本宮,不要讓本宮主動喊你真名。”

不等妙思叫苦還價,冰冷冷宮裝少女身影消失,內庫大門洞開,晚風灌入屋內。

身穿黑色儒服的小女冠打了個冷顫。

低頭看了眼碎紙屑,又看了看滿地的墨錠,苦惱一歎:

“頂著張臭臉,像是本仙姑欠你墨錠一樣,現在又要找這個蝶戀主人,唔,首先排除有恩,八成是和你有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情仇,這倒黴蛋……

“妙思啊妙思,還好意思說彆人倒黴,你今夜更倒黴,泄了真名,早知道就聽黃萱的話了。最笨,沒有之一,總有一天要笨死……”

儒服小女冠垂頭喪氣的離開內庫,不多時,返回星子坊西邊的一處破舊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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