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女帝的歸女帝,元君的歸元君【7k字二合一,求月票!】
舊州獄大牢,最裡麵一間牢房。
「刺啦——!」
伴隨著一扇生鏽鐵門竭力嘶吼著被兩位女史從外麵推開,歐陽戎跟在容真身後,走進了門。
他臉色略顯詫異。
這間牢房內並沒有歐陽戎想像中掛滿的十八般酷刑刑具。
隻有水。
水壺丶水桶丶水缸丶水坑,還有水滴。
滴答……滴答……滴答……
黑暗潮濕的天花板緩緩滴落一粒粒沉重的水滴,砸在平靜的水麵上。
四周全是水。
他邁入牢房的靴子,鞋麵已經潮濕一片。
若不是歐陽戎剛剛一路從懸崖邊的州獄大牢門口走到此地,還以為這裡是什麽地下河或湖底的潮濕地窟。
這座陰暗潮濕牢房的氣氛,令歐陽戎感到一些熟悉。
容真身後跟來的兩位女史,分彆走去兩側,點燃火把。
「這是取自星子湖的水。
「老楊頭說,湖水清澈濕冷,有靜氣,不像江河之水渾濁流動,動氣太盛,不適合水牢的幽閉環境,會使水刑效果不佳。
「特彆是其中的水滴刑,講究的就是一個幽禁環境下,心理與生理的雙重折磨。
「湖水最佳,越是深湖越好,潯陽城方圓百裡內,符合此條件的,非星子湖莫屬……」
冰冷冷宮裝少女籠袖站在一邊,輕聲解釋,看不清表情。
歐陽戎輕歎:「難怪此水氣味這麽熟悉。」
這時,二人後方的牢房門口,出現了一位獨眼的年邁老頭身影。
不同於獄內活動的衣飾統一的青衣獄卒和白衣女官們,這個瞎了一隻眼的老頭,一身藏藍色粗麻布衣,白發稀疏,麵若枯木。
老頭手裡拎著一隻羊皮水囊,平靜的走進門。
容真頭不回的抬腳,主動讓開了位置。
歐陽戎和她一起,退到了一邊。
獨眼老頭安靜經過二人身邊,直直走向正前方漆黑一片的水牢深處。
歐陽戎看見深處好像有一道立起的黑影。
好像是壁掛燈盞沒油,兩位準備點燈照明的女官轉身出門,去取燈油。
牢房內暫時一片黑暗。
歐陽戎與容真停在鐵門旁邊,暫時沒進入牢房的深處。
而獨眼老頭好像對此牢的地形很熟,黑暗環境也不耽誤他輕車熟路的腳步。
歐陽戎與容真並肩靜立,目送獨眼老頭走向深處。
這個有點特彆的獨眼老頭,歐陽戎算是熟悉,剛剛隔壁牢房裡對細作壯漢的審訊,就是他一手操辦的。
當時歐陽戎是審訊到了一半才趕來觀摩,這個獨眼老頭沉浸在對犯人用刑之中,二人沒有交流接觸。
不過獨眼老頭精湛熟練到令人細思極恐的十八般逼供酷刑,讓歐陽戎印象挺深刻的。
不過與臉色平靜的他不同,今日本來一同趕來旁觀丶懷有摸魚心思的元懷民,觀摩審訊期間吐了兩丶三次,他那胃袋高低少了兩頓飯。
後來元懷民實在忍受不了,找了個藉口,匆匆跑路了,於是也沒機會跟歐陽戎丶容真來這第二間的水牢見世麵。
反正走之前,元懷民看向歐陽戎和容真兩個同伴的眼神,就和看怪物一樣。
「他姓楊,名很久不提了,司天監和洛都大理寺認識他的人,都喊他楊老或老楊頭。」
容真打破沉默,淡淡開口。
「老楊頭曾是一位酷吏,不是當年最有名的那幾個,但是也不差了,曾在其中兩位大酷吏身邊待過,一些臭名昭著丶天下皆知的酷刑說不得也有過他的參謀出策。
「哪怕是對付煉氣士,他也很有主意。」
「酷吏?那他以前加入過詔獄司?」
歐陽戎忽問。
容真輕輕頷首:
「嗯,詔獄司裡的老刑官了,後來洛陽詔獄司解散,也不算解散,縮編吧,算是名存實亡,原先詔獄司的酷吏刑官們,大多難以善終,能完好退下的,一些去了大理寺,一些被司天監收納,還有一些離開了洛京朝野……
「老楊頭是咱們監察院發布通緝布告後,特意從金陵那邊請來的,他這些年一直在金陵州獄裡掛職,算是半退吧……這次請他來,專門用來審訊反賊。其實朝廷裡,這種高手挺多的,有時候得善加利用才是。」
歐陽戎聽出容真日常冰冷冷的語氣中,帶有一絲尊敬。
「半退?是以前得罪的人太多吧,得低調些。」他言語間,多瞧了眼前方獨眼老者的佝僂背影。
詔獄司與酷吏,算是當今聖人剛改朝換代丶建立大周那會兒的老黃曆了。
當年這位聖人剛剛臨朝稱製,為了接管並鞏固皇權,特彆是為了對內清洗所謂的「謀反者」,啟用詔獄,大肆任用酷吏。
所謂詔獄,主要是指朝廷高官丶宗室貴戚有罪需皇帝下詔書始能係獄的案子。
也就是由皇帝直接掌管的監獄,此獄的罪犯都是由皇帝親自下詔書定罪。
詔獄司就是負責詔獄的,從中走出了不少臭名昭著的酷吏。
專門去整離氏宗族與高官反臣,不少人被血洗誅連。
當朝聖人藉此聖衷獨斷。
不過當時潯陽王離閒一家,已經早早就被貶至江州,成了庶人,算是稀裡糊塗的躲過了這場巨大的政治風暴。
不然要是後麵落在詔獄司的大酷吏們手裡,估計要和其它離氏宗親一樣,被編織謀逆大罪,冤死詔獄。
後來,大周皇權逐漸穩固,當今聖上放棄了酷吏之治。
先是廣納諫言,一步接一步削弱詔獄司,接著開張聖聽,處理大部分臭名遠揚的酷吏,然後幡然醒悟秉持公道,扭頭平反一些知名的冤獄,一下子博回了不少聖名……
記得前幾日的朝廷邸報上不還說,有人獻表歌頌當今聖人是寬仁慈悲之明主嗎,表彰聖明仁慈的大周頌德天樞丶四方佛像也正在修建,一切欣欣向榮,哪還有什麽「淫刑之主」的惡名,彆尬黑。
反正歐陽戎對曾經那些攪動朝局的詔獄司酷吏們的評價很簡單,一柄好用的快刀。
不過仔細一對比,歐陽戎算是趕上了好時候。
原身久視元年在神都杏園宴上進言打攪了這位女帝興致;
後麵還因為長樂公主一事直諫敢言女帝丶側麵表示了她教女無方丶寵溺;
還有不久前歐陽戎的「死不奉詔」。
這位聖人竟然沒直接砍了他丶附帶一份九族消消樂套餐。
當然,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坐在洛陽朝堂上的聖人是一位吃齋念佛丶母慈子孝的八旬老太。
不再是以前異己四伏丶皇權不穩丶一步就可能是深淵的時候了。
可以說她現在隻是愛惜羽毛,但是人家至少還有所忌憚收斂的不是。
另外,當今聖人的這種變化,並不能說明歐陽戎原身是故意賣直,藉機求名。
因為正是經曆了歐陽良翰那次當廷直諫丶頂撞女帝事件,才讓朝野上下的聰明人敏銳察覺到風向變化了,年邁女帝開始愛名仁慈了。
在此之前,大夥其實都拿不準。
歐陽良翰算是第一個親自拿頭去試的,當初也是提前備好了棺材,做好豎著去橫著回的準備,才孤身上殿,鯁直進諫的。
所以歐陽良翰名揚天下的正人君子美名,不摻和半分虛假,大夥都服,知道這「君子」能處,有事真上啊……
「對了,當年狄夫子被酷吏誣陷貶官,從京都一路貶至偏遠龍城縣,路上就是老楊頭他們監督押送的。」
容真突然開口。
歐陽戎轉頭看向她。
這時水牢燈火亮起,是女官取來了燈油。
歐陽戎先是眯眼,適應了下暗室驟明的光亮。
緊接著看清楚了牢房內的狀況。
隻見前方是一處水坑,歐陽戎不久前看到的那一道黑影,被刑具限製,被迫站在水坑中,水位剛好到達胸部,頭頂上方,有水滴落下,連續不斷的滴落在他的頭上。
歐陽戎注意力落在那個水滴處。
他知道這種水滴刑,這是一種心理和生理雙重折磨的刑罰。
在本就幽暗的水牢環境內,通過持續不斷地讓水滴滴落在受刑者的頭部或身體敏感部位,長時間的重複刺激,會導致受刑者精神崩潰。
滴答……滴答……
門口點起的火把,火光落到水牢內這道黑影上時,已經變得很微弱。
歐陽戎卻藉此看清楚了黑影的模樣。
這是一個長相老實巴交的微胖中年人,臉龐白白胖胖,能看出進牢前養出的富態。
眼下他滿頭披散著濕漉漉黑發,長期待在水中導致身體被泡的浮腫,嘴唇蒼白臃腫的如同兩根寒冬臘月冰凍的香腸。
「才小半天就不行了嗎,老楊頭玩水的手段確實了得,名不虛傳。」
歐陽戎聽到旁邊容真的聲音,不由的回頭看了眼她。
「李魚,江州人士,祖孫三代居住潯陽城,做藥材生意,頗有家資,李家到了他這一代獨子,星子坊街坊們皆稱他為李員外。」
容真記憶力極好,紅唇輕啟,緩緩報出:
「李員外有一位正妻孫氏,夫妻出得名的恩愛,這李員外娶孫氏入門以來,從未納妾,哪怕三年前喪妻,亡妻留有一女,小名李姝,現已被雲夢二女君魚念淵帶走,不知去向。
「這星子坊李家算是雲夢劍澤在江州的一戶線人,目前探明的消息,是李員外的亡妻孫氏牽頭的,孫氏與雲夢劍澤有千絲萬縷關係,不過目前沒查到她過往經曆。
「星子湖大佛修建期間,雲夢越女們滲透進城,星子坊李家的宅院與草藥店,成了越女們的駐紮堂口,已知的大女君丶二女君都在其中。
「其中,二女君魚念淵就是以私塾女先生的身份,混進了星子湖附近的李宅,教導李氏幼女李姝寫字,伺機埋伏進入星子坊工地的佛首車隊……
「這些算是此前探明的已知消息。」
歐陽戎摸了摸長出些胡渣的下巴:
「那越處子呢,既然來了城裡,肯定去過李宅或李家藥鋪。」
容真冷眸落在前方水坑中濕漉漉的李魚身上:
「是啊,越處子呢,有人沒說實話,之前招供的時候,故意略去了。」
「唔……唔……唔唔……」
這時,眾人看見水坑裡的李魚嘴唇蠕動著,話語含糊不清。
被稱為老楊頭的獨眼老頭走到李魚身邊,低頭蹲下,拔開羊皮水囊,塞進後者嘴裡。
李魚就像旱年乾裂河床上的死魚遇到了甘露一樣,使出吃奶的勁去汲吸水囊裡的清水。
李魚剛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