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追擊行動一直持續到傍晚。
當邵勳站在壕溝邊,看著百餘名敵潰兵如下餃子般縱身躍入渾濁的河水之時,方才下令收兵。
真是孬種!寧願投水也不敢返身拚命,這樣的兵,也就隻能欺負欺負老百姓了。
黃彪抓了幾個俘虜,這會用繩索捆著,押往後方。
邵勳拄著重劍,遠遠看著壕溝對岸的洛陽城。
壕溝是臨時挖出來的,引入了河水,以做防禦。
從軍事角度來說,城南還是挺不錯的。從城門到洛水也就十餘裡地,且建築物繁多,不適合大軍擺開陣勢,這從敵軍主攻洛陽東西兩側就能看得出來。
此時的平昌門、開陽門外軍寨林立,刁鬥森嚴。
城頭亦有人走來走去,巡視不輟。
方才他們追殺敵軍這麼久,竟然沒有守軍出城配合,讓他有些失望。
不知道是守將不敢呢,還是接到了不準出擊的命令。他懶得管了,或許袞袞諸公壓根沒把他們這些城外駐軍當人吧。
既如此,還有什麼好說的?
邵勳轉過身來,下令撤兵。
“諾!”幾位隊主紛紛應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執行力瞬間強了不止一個等級。
“楊督伯。”邵勳提著重劍,朝畏畏縮縮的楊寶走去。
楊寶麵露恐懼,扭頭看了看四周,見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哀聲道:“邵督伯饒命。”
邵勳哈哈一笑,道:“你服了?”
“服了。”楊寶連連說道。
“服了就好,滾。”
“諾。”楊寶連忙爬起,見有些軍士遠遠瞄了他一眼,頓時麵紅耳赤。
他知道,此戰過後,邵勳的威望更上一層樓,他已沒有絲毫可能競爭。
方才邵勳若提劍殺了他,往壕溝裡麵一扔,真不一定有人替他出頭——兵荒馬亂的戰場上,死個督伯又怎麼了?
好在人家比較心善,終究不是那種殘暴到底之人,把他當個屁一樣放了。從今往後,老老實實算了,畢竟跪也跪了,為了活命,不寒磣。
“邵君……”幢主糜晃從後頭趕了過來。
他全程目睹了整場戰鬥,情緒激蕩不已。趕來的路上,仿佛有一肚子話要說,但當見到渾身浴血,衣甲多有破損的邵勳之時,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督護來得正好。”邵勳笑眯眯地說道。
戰鬥結束之後,他整個人似乎正常了不少。之前那個樣子真的有點“瘋”,讓人擔心,更讓人害怕。
“督護欲麵見王都督嗎?”邵勳看著隔著一條吊橋的開陽門,問道。
糜晃沉吟難決。
依本心而言,他是想要過去的,畢竟王矩是他名義上的長官。
但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又兵微將寡,萬一渡壕北上,被要求率部留守,然後遇到敵大隊人馬,不但無法脫身,還可能當了替死鬼,那就對不起全幢弟兄們了。
邵勳看他猶豫的樣子,心中感慨。
若換個人,早就撒丫子跑路,撤回去了。辟雍以及東麵的太學都是各自獨立的院落,占地麵積適中,館舍眾多,院牆不矮,厚兩到三米,是可以作為長期堅守的據點的。
相反,留在開陽門的話,還得自己重新搭建營寨,物資補給多半也很困難,一旦遇大隊敵軍,那真的是炮灰了。
但糜晃這人啊,居然主動從全局考慮,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該說他老實還是熱心呢?
大晉朝若多幾個這樣的老實人,估計也不會混到如今這個地步吧。隻可惜,大家都想得太多,囿於門戶私計,事情就搞不好了。
“罷了,我遣人過河一趟,向王常侍報捷。這邊就——撤兵吧。”糜晃最終下定了決心,說道。
“諾。”邵勳應道。
見邵勳答應得這麼乾脆,糜晃倒有點不會了,脫口問道:“邵郎君,方才打得那麼順手,斬殺敵軍不下五百,真就這麼撤了?”
邵勳想了想,覺得該對糜晃解釋一下,免得他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於是說道:“督護有所不知。我軍雖然打贏,但也是有條件的。”
“什麼條件?”糜晃下意識問道。
“賊軍飽掠重負,戰意不足,此其一也。”
“賊軍四散各處,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一盤散沙,此其二也。”
“賊軍初入洛陽,摸不清我方部署,以為有大軍殺至,士氣低落,此其三也。”
“有此三條,敵不敗若何?”
“但若等他們緩過神來,整軍再戰,勝負可就兩說了。咱們這兵,確實比西人強一些,可也強不了太多,更兼兵力寡弱,一旦賊勢大熾,舉眾而來,怕是抵擋不住。”
“所以不如歸去,謹守門戶,以拖待變。反正咱們已經完成任務,幫王常侍掃清了一條街,還想怎樣?甚至就連王常侍本人,怕是也沒動過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