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烈烈,戰鼓激越。
安陽城矗立在大地上,曆經風雨剝蝕。
這座城市太古老了,最早可追溯至殷紂都城。
至國朝,司馬越伐鄴,慘敗於蕩陰,有一小股先鋒部隊曾至安陽。但可笑的是,作為先鋒的他們,居然沒遇到司馬穎的大軍,也不知道什麼風騷走位。
國朝以後,安陽這座城市從未離開過曆史舞台,石遵、苻堅、慕容垂、李密等都在此留下過足跡。
地處要衝、水陸樞紐,這座城市注定為戰爭而生。
大晉永嘉八年(314)七月初十,在打製了幾天器械後,三萬多大軍分駐北、南、東三麵,唯留西側一個空檔。
邵勳駐於城東的洹水之畔,在勸降無果之後,下令發起強攻。
第一通戰鼓擂響之後,所有人席地而坐,默默吃著食水。
所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有人渾身顫抖,吃著吃著就開始了嘔吐。
有人不停地擦眼淚,卻越擦越多。
有人垂首不語,目光呆滯。
有人閉著眼睛,念念有詞。
還有人貪婪地看著碧草藍天,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第二通戰鼓擂響。
軍官走了過來,宣布賞格。
沒有用。
沒有人是傻子,第一波衝城的,有幾個能活下來?
充當督戰隊的銀槍軍士卒披甲執刃,緩緩來到了他們身後。
任有再多的不情願,這會也得起身了。
若被督戰隊殺了,不但自己死得毫無價值,還要連累家人。
一千塢堡丁壯陸陸續續起身,粗粗排成了一個方陣。
往好的方麵想吧,至少安陽屢經戰亂,護城河早就沒了,這能讓他們減少很大的傷亡,順利衝到羊馬牆前麵。
第三通戰鼓擂響。
雲梯車緩緩向前。
輔兵舉著大盾在外麵推,銀槍軍士卒藏在車中,從內部往前推。
巨大的車身搖搖晃晃,往安陽城牆而去。
雲梯車中間,夾雜了幾輛發煙車,這是用來製造煙霧的。今日吹著東南風,正合使用。
行女牆也被推到了前麵,弓手立於其上,拈弓搭箭。
所有這些器械,足足花了五天工夫。
“沙沙”的腳步聲響起。
塢堡丁壯們舉著木盾甚至門板,緩步向前,其他人拿著五花八門的兵器,慢慢跟上。
“咚咚咚……”鼓聲的節奏陡然加快。
塢堡丁壯們也加快了速度,越過攻城器械,呐喊著小步快跑。
鼓點更加密集了。
他們的速度越來越快,城頭也飄落下了第一支箭矢。
“嗚——”角聲一響。
“殺!”無論情願還是不情願,所有人都加快了腳步,朝城東的羊馬牆攻去。
箭矢從天而降,間或夾雜著強弩射擊,在衝鋒人群中製造著恐怖的殺傷。
羊馬牆後也射來了箭矢。
第一排的盾手早就七零八落,將後方的無甲輕步兵暴露了出來。塢堡丁壯們成片倒下,沒有絲毫懸念。
“殺!”終究還是人多,經曆了慘重傷亡的塢堡丁壯們衝到了羊馬牆前,與守禦在此地的敵兵激戰起來。
雲梯車慢慢停了下來。
銀槍軍的弓手們從車腹內部走了出來,拈弓搭箭,一部分人朝城頭射去,一部分人朝羊馬牆後的敵軍射箭。
戰場上濃煙滾滾,雙方弓手都有些看不太清了,唯餘慘烈的搏殺聲和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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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陣的一千屯田兵、五百河南豪強部曲、五百府兵部曲沉默上前,席地而坐。
邵勳下了馬,在親兵的簇擁下,於陣前巡視。
“沒打過仗?”邵勳看見了一豆芽菜身板的少年,不由得停下腳步,問道。
“回…回陳公,長兄娶…娶了新婦,有了…孩兒,不能出征。”豆芽菜拄著矛杆起身,顯然很害怕,上下牙齒不停地碰撞著,說話也結結巴巴:“我…我被嫂子趕出家了。”
說完,矛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豆芽菜的臉也更白了。
“回去吧。”邵勳將長矛撿起,塞到豆芽菜手中,說道:“從今往後,你專司樵采,不用打仗了。”
豆芽菜眼中閃過一陣驚喜,很快又黯了下去,他低著頭,拄著長矛,沉默不語,但身體已經不再顫抖了。
邵勳詫異地看著他。
打多了仗、見慣了慘事的人,心都比較硬。
其實他並不介意豆芽菜去送死。
救得了他一個,救不了和他同樣處境的十個、一百個乃至更多的人。
他們不可憐嗎?
他們不無助嗎?
他們不想活著嗎?
世道就是如此,他已經在極力改變了,但這個改變的過程卻注定要填入大量的生命。
“還不走?”邵勳耐著性子,催了一句。
豆芽菜倔強地站在那裡,沉默不語。
“想搏富貴?”邵勳問道。
“是。”
邵勳笑了。
蔡承看了豆芽菜一眼,麵無表情。
劉靈有些嘲諷,看起來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瘦不拉幾的,他一拳就能打飛出去,居然也想搏富貴。
媽的,我到現在還沒搏到啊!
“勇氣可嘉。”邵勳意味不明地感慨了聲,道:“何名?”
“趙豹。”
“富貴要拿命來拚的。”邵勳說道:“你既有此誌,我便不強求了。這一番衝城,你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