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賑災糧食還沒送到,青州就出現流民了。

老百姓不會等待糧食全部吃光才跑路,那不是逃荒,而是找死。

事實上,在估算下糧食撐不撐得到明年秋收後,就該做出決定了。

到了如今這會,流民軍已經不是當初張昌之亂時那般無組織無紀律了。流民帥一般是官員、將領或士族豪強出身,以自家帳下兵士、部曲、莊客為基乾,收攏鄉黨,帶上家什、牲畜、糧食、武器,一起逃荒。

這樣的流民軍,戰鬥力是要強上那麼一些的,青州首批南下徐州的流民軍就是如此。

好在大部分人還在等待朝廷賑濟,並沒有輕舉妄動。

河北也出現了規模不小的流民軍,穿郡過縣,向有糧食的河南湧來。

義從軍駐地黎陽一日三警,通報大量河北流民擁擠在黃河岸邊,尋找船隻、木筏渡河。

黃河南岸的府兵被緊急動員起來,帶上部曲,沿河固守。

地方豪強也出動了部分人馬,協助官府,巡視黃河——老實說,他們也怕流民軍,下個月地裡的雜糧就要收了,讓流民們吃光了怎麼辦?

大將軍府右軍司盧誌已經北上鄴城,安撫各地士族豪強,讓他們再堅持堅持,不要輕易放棄經營了多年的塢堡和莊園,瓦解河北的社會秩序。

李重帶著各郡豪族湊出來的兵馬,在第一批賑濟糧運抵安陽後,火速發放了一批賞賜,穩定住了軍心,然後帶著部隊巡視諸郡,鎮壓趁機作亂的不法之徒——其實沒什麼不法之徒,多是眼見著存糧日漸稀少,驚慌失措的胡漢百姓罷了。

七月蝗災所帶來的惡劣影響,正在一步步發酵之中。

作為大將軍錄尚書事,邵勳也是要處理朝政的。

一般性事務王衍直接在洛陽解決了,大事會通過驛站快馬送到汴梁,交由他批閱。

災情嚴重,聽聞天子都三餐減為兩餐了——之前隻是“粗飯糲餐”。

這會肚子餓得咕咕叫,一下子老實了許多。

邵勳曾聽過一個說法,饑餓感是鐫刻在人類基因中一種十分可怕的情緒,絕大部分人根本忍受不了,比什麼刀傷劍傷乃至斷手斷腳都要更難以忍受。

司馬熾沒有鋼鐵意誌,敗在饑餓上麵是很正常的,隻是這樣做有點難看了。

但怎麼說呢,司馬熾的待遇可比漢獻帝要好,至少到目前為止真沒吃過什麼苦,頂多是精神上的驚嚇罷了。

邵勳幾次提起筆,幾次放下,最後決定給洛陽調撥十萬斛糧。

雖然他現在不太看重這個地方了,但大麵積餓死人卻也太難看了,沒必要。

梁國十三郡,去掉受災的四郡,其餘九郡共征集糧豆186萬3400餘斛。

看到這個數字時,邵勳高興地在屋內走了兩圈。

前幾年光壓榨豫州豪族,沒怎麼在梁國範圍內征稅,這次大麵積開征了。

國朝初年,其實曾定下過稅製,規定每戶年納租四斛——其實壓根沒怎麼執行,從這會一直到五代宋初,各個國家並沒有嚴格的預算製度,都是事實上的“量出為入”財政政策,即需要花多錢,就征多少稅,而不是“量入為出”。

邵勳此番戶納租七斛,接近兩年稅收,基本把百姓存糧掏掉了三分之一左右——按照經驗,耕作三年有一年餘糧,河南最近七年沒有極端災害,隻有兩次有點影響的小旱災、一次小水災,百姓還是有點積儲的。

明年讓梁國百姓喘息一下,給他們增加點糧食儲備,以應對突發災害。

除糧食之外,最讓邵勳感到高興的是基層官僚係統的順利運轉。

這次是直接征稅,而不是像包稅人一樣給各個豪族定下數目攤派。所以收上來的糧食有零有整,完全以戶為單位來征收。

七年前收攏安置災民,重塑了梁國諸郡的基層組織,縣、鄉、營(裡)、隊(村)一目了然,而不再是戶口黑洞的塢堡、莊園。

在這個基層組織腐化墮落之前,都是他賴以征戰的資本。

嘗到了甜頭的邵勳,對繼續梳理梁國郡縣頗感興趣。

接下來,他會對陳留、汝南、梁、濟陽、陽平等郡深入清理,進一步夯實自己的根基——如果有充足的地方行政官員的話。

八月十八日,大軍已經出征三日,在最後一批部隊離營西行之前,王雀兒入觀風殿辭行。

“兩萬六千大軍交到你手上了,一定要慎重。”邵勳站在觀風殿後的浴日亭內,一邊漫步徜徉,一邊觀察著果樹,說道。

“謹遵邵師之命。”王雀兒麵色無悲無喜,沉穩應道。

邵勳停下腳步,仔細端詳了下學生,笑道:“有幾絲大將之風了。”

說完,又低頭看一壟壟鬱鬱蔥蔥的菜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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