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一聲細微裂響,蕭厲手中的青銅酒樽被捏出一條碎痕。

但門口那邊忽傳來喧嘩聲,在場所有人都抬首望去,範遠也被那邊的動靜吸走了注意力,沒注意到蕭厲聽到這話後的失態,還同他笑說:“翁主來了!”

蕭厲跟著抬眼,便見南陳那邊的薑彧、司空畏、方明達三人相繼入內,隨即溫瑜和李垚師生二人,也出現在了門口。

臣子們紛紛起身相迎,蕭厲目光隱鬱地看向了溫瑜。

溫瑜似有所感,朝他這邊掠來了一眼,但神情甚是平靜。

主位的左下方,依然替李垚安置了席位,溫瑜和李垚落座,招呼著臣子們儘情宴飲。

酒過三巡,溫瑜舉樽從主位上起身道:“今夜邀諸位在此一聚,其因有三,一是謝諸位大人在奉陽兵敗後,仍對我溫氏儘忠儘賢,千裡迢迢趕往坪州輔佐瑜。”

臣子們見狀,也紛紛舉樽站起,連道都是為臣者分內之事。

溫瑜環視堂下所有人,繼續道:“二是為慶賀並攏陶郡之喜,能招攬姚郡守和陶郡諸位大人入麾下,是瑜之幸。”

被李垚勸降的姚正卿等一乾陶郡官員,忙持樽頷首:“承蒙翁主不棄,給了臣等將功贖過的機會,臣等今後必誓死效忠翁主!”

司空畏坐於席上,聽得溫瑜此番言語,再觀她如此年輕,忍不住同薑彧和方明達二人低聲道:“這位菡陽翁主,禦下的手段了得啊。”

薑彧和方明達不及接話,便聽見溫瑜已點到了他們。

“其三,則是慶大梁和南陳結盟在即,此後南陳和大梁可互為刀盾,再不至獨臂難支。”

司空畏三人起身,朝著溫瑜含笑舉樽道:“翁主所言甚是,我南陳,也盼著同大梁的盟書早日簽訂啊。”

溫瑜朝著他們禮貌一頷首,雙手執樽,垂下的廣袖綢麵光滑如水,精細的繡紋在燭火裡金輝燁燁,好似清波,她朝著堂下眾臣道:“這一杯,本宮敬諸位。”

言罷以廣袖做擋,將樽中酒水飲儘。

站在下方的臣子們,跟著一飲而儘後,紛紛落座。

溫瑜卻沒有坐回主位的意思,而是拖曳著那織金繡錦的裙幅,緩步步下台階,行到了陳巍席麵前。

一侍女手捧托盤緊跟其後,托盤中放置著一隻鎏金酒壺和溫瑜用過的那隻酒樽。

溫瑜執壺,給自己的酒樽和陳巍放在矮幾上的酒樽都斟上後,放下酒壺,拿起酒樽道:“瑜微末之時,幸得大人相助,才有今日,這一杯,瑜敬大人。”

陳巍連道慚愧,雙手端起溫瑜親自斟給他的那杯酒飲下。

隨後李洵、範遠都得了溫瑜親自敬酒。

蕭厲不知溫瑜喝的是清酒還是烈酒,見她連喝了這麼多杯,眉頭還是不自覺微微蹙起。

但不及他多想,溫瑜敬完範遠,錦履已停在他跟前。

溫瑜麵上瞧著倒是無一絲醉態,神色清明,隻眼尾帶了點不甚明顯的薄紅。

她指骨分明的手拎起酒壺,傾身替蕭厲斟酒。

蕭厲沒有抬眸,視線中隻有那隻執壺的纖白玉手和壺嘴中傾出的清亮酒水,溫瑜同他隔了一張方幾的距離,但這已是這幾月來,他距她最近的一次。

彌漫的酒氣中,恍惚間似乎還飄散著一點她身上特有的冷淡幽香,從她垂落的廣袖中飄出來的麼?還是從她發絲間溢出的?

蕭厲不敢多看,也不敢多想,垂放在膝前的手,不自覺收緊,青筋一條條從他手背凸起。

溫瑜斟完酒,端起了自己的酒樽,聲線清越地道:“蕭將軍幾次救瑜於危難之中,到了軍中也屢立戰功,得遇蕭將軍,是我大梁之幸,這一杯,瑜敬蕭將軍。()”

蕭厲不記得多久沒離她這般近聽她說話了,像是細小的羽毛落在了耳廓,那杯溫瑜親自斟給他的酒還沒喝,腦中已是一片混沌,仿佛吃醉了。

偏偏先前範遠的話也縈繞在耳邊,一時間心中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

像是叫北風豁出了個口子,淩寒直往胸腔裡鑽,冷,且疼。

蕭厲抬起眼,撞入溫瑜清冷無波的眸中,他喉頭輕輕滾了一下,一句話沒說,單手端起酒樽仰頭喝了個乾淨。

在溫瑜轉步欲離去時,他卻沒坐下的意思,而是提過放在幾案上的酒壺,兀自道:“能叫翁主賞識,是末將三生有幸,末將再自乾一杯。?()?[()]『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言罷竟是仰頭直接對著壺嘴灌了下去。

此舉贏得了滿堂喝彩,武將們紛紛稱讚蕭厲海量,開席前敬酒被他推拒的,此刻都湧了上去。

溫瑜眉頭輕蹙,瞥了蕭厲一眼,隨即便麵色如常地帶著侍女繼續朝席下走去,挨個給功勞卓越的臣子們敬酒。

最後一次敬酒,她越過諸多臣子,走到在了嚴確席前時,嚴確滿臉驚詫,忙提過酒壺要給自己的空盞中斟酒,但溫瑜先他一步,取過了侍女托盤中的鎏金壺傾手替他斟上。

嚴確見狀,頗有些無所適從,忙道:“翁主,使不得……”

溫瑜斟好酒,抬腕收壺,轉而再給自己酒樽中倒上,道:“自本宮離開洛都,便是嚴統領一路護送,坪州祭祀時,遇上刺殺,又是嚴統領相救,此等大恩,應敬嚴統領一杯。”

她朝著嚴確一舉樽後,抬袖做擋飲下。

嚴確不知是受寵若驚還是彆的什麼原因,沒即刻喝,但似乎又顧慮到溫瑜都喝了,這一路被溫瑜敬過酒的臣子也都喝了,他若不喝,當著南陳使臣和滿堂梁臣的麵,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稍做遲疑,便也一仰脖喝下。

他揩揩嘴角,道:“多謝翁……”

一句話沒說完,他忽地抬手痛苦地捂住了脖頸,隨即難以置信般看向溫瑜,再掠向侍女托盤中端著的鎏金酒壺,注意到酒壺壺柄處嵌有一顆血鴿寶石,嘴角溢著黑血,艱難出聲:“鴛鴦壺……”

毒性劇烈,他身體已支撐不住,倒下時,帶倒了矮幾,酒盞碗碟砸地,發出一片銳響。

他雙目血絲遍布地盯著溫瑜的方向:“你都……

() 都知道?”

黑血一點點從他口鼻泅出(),他沒能再聽到溫瑜的答複?()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就這麼斷了氣。

在場所有人都被這突發的變故驚呆了,南陳那邊的三人更是連忙檢查起他們剛喝過的酒水。

溫瑜平靜地看著死不眠目的嚴確,說:“本宮一向賞罰分明,嘉獎了功臣,自也該清算叛徒了不是?”

她捏著銅樽的手一鬆,黃銅酒樽砸地發出一聲銳響。

影子一般立在大堂後方等待賓臣們吩咐的婢女,揚手間滑出藏在袖中的匕首,一個箭步上前,控住席位前還沒反應過來的官員,不待對方掙紮,利刃便已割斷了咽喉。

血色一抔抔在席上綻開,莫說司空畏、薑彧、方明達三人,便是還坐在堂下的諸多梁臣,個個都已叫冷汗濕透了背脊,驚魂未定地看著溫瑜,大氣不敢出一聲。

場上神情勉強還算鎮定的,便是逐一被溫瑜敬過酒的那些心腹之臣。

但顯然眼下的情形,也出乎了他們的意料,一片死寂中,沒人敢出聲打破這片沉寂。

溫瑜鞋麵被濺到了一滴血,她視線冷淡地瞥過,抬起眸子,朝南陳那邊的三人看去時,麵上帶了笑:“當真是失禮,清理門戶,叫三位使臣見笑了。”

薑彧三人笑不出來,方明達的臉色尤其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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