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曜一開始並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看見的是假象。

嚴重的缺氧影響了他的認知,類似醉酒的微醺感讓他連一貫踏實的腳步都輕飄飄的,意識也慢了好幾l拍。

哪怕第一次抓了個空。

他也沒發覺到眼前人是自己大腦的幻想,還暈乎乎地覺得,是自己沒看準對方的位置。

但再抓第二下肯定不行。

那樣太明顯了。

餘曜把下意識伸出去的手緩緩藏到背後,眨了眨眼,乖巧地彎出一個笑,“二哥。”

他眼中那個肅肅蕭蕭的襯衫青年就揚了揚眉,從好看溫潤的烏黑眸子裡浮現出星星點點的笑意,伸手做了一個想要輕撫少年頭頂的動作,另一隻手勾住肩帶,似要把珍愛的吉他送給他。

和很多年前他們分彆時一樣。

餘曜連連後退幾l步,雖然此時混沌的大腦很難調動深層次的記憶,但他下意識地抵抗這一幕。

接過吉他……二哥就會像之前一樣消失了吧。

這個不甚清楚的念頭從心底浮起。

少年臉上原本的笑容就漸漸消失。

他驀然低下頭,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用一種清醒時根本不會出現的,明明帶著笑,卻任是誰都能聽得出失落的語氣,慢慢地斟字酌句。

“二哥,你可以……不走嗎?”

已經被太陽照暖過的人,真的很難甘心再重歸黑暗。

很久以前就根深蒂固在記憶裡的酸澀在這一刻沒有了理智的壓抑,一刻不停地發芽生根長大,很快就長成了參天大樹,迎風招展。

餘曜終於說出了很多年前沒有勇氣說出的話。

這一次他沒有再後退。

反而是孤注一擲地抬起亮晶晶的琥珀色雙眸,定定注視著眼前的幻影,向著青年的方向走去。

他不想再讓自己後悔了。

餘曜眼角眉梢依然帶著笑,隻有唇角不受控製地微微緊繃。

隻可惜才一走近,眼前人就如海市雲霞,燦爛煙花,眨眼間消失不見。

“二哥!”

少年的嗓音顫抖得厲害,胸口也像是被開了個大洞,呼啦啦地倒灌著零下二十度的冷風,渾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仿佛做了一場此生最糟糕的噩夢。

隻可惜這點內心的痛楚還沒有來得及擴大,就被踉踉蹌蹌追上來的德米特裡一下撞了個仰倒。

餘曜摔倒在雪地裡,在觸手冰涼裡一下驚醒。

他似乎做了件很大膽的事。

好在無人機跌在了雪裡。

自己剛剛的模樣沒有被屏幕外的人看見。

少年緩緩鬆一口氣,正要看向在場唯二的另一人,想要試探德米特裡到底聽見了多少。

然後就看見——

傲嬌銀發青年興奮得意,一臉中二。

“嘿嘿,艾莫斯,來呀來呀,比不過我吧!費利克斯你不許再偏心他,

我要跟他個戰五渣決一死戰!”

餘曜:……

第一次相見時的高冷印象碎了一地。

不過這樣才好。

少年這下徹底把心放回了肚子裡。

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剛剛的一瞬軟弱,二哥也不可以。

餘曜撐著手心站起身。

隻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讓他的呼吸急促三分。

但少年心裡很清楚。

死亡區不能久待。

大自然注定的生命禁區容不得任何活物長時間褻瀆它的尊嚴。

自己必須儘快登頂,完成速降滑雪全部路線的測量。

這個念頭在昏沉的頭腦裡無比清晰。

餘曜搖搖晃晃地走向無人機跌落的地方。

他拔出紮進雪裡的無人機,抖了抖機身上的雪屑。

無人機顯然沒有完全失去作用。

鬼哭狼嚎的風聲裡,屏氣凝神,就能聽見發動機執著的嗡鳴。

餘曜絲毫不懷疑這架無人機隻是暫時失去了控製,很快就會繼續工作,動作輕柔地把無人機安放回雪地上,才繼續轉身向前走去。

在經過德米特裡時,還咬著牙,把已經陷入幻想狀態的銀發青年拖到無人機鏡頭前,才放心地朝山巔走去。

他的動作不慌不忙,臉上也看不出多少驚慌神色,自然也就不知道,直播間評論區已經因為這段時間的斷聯亂得一塌糊塗。

一開始大家還以為是無人機正常的失誤。

畢竟玩過無人機的都知道,礙於技術原因,無人機跌落斷聯是再正常不過的小毛病,大多在簡單地調整之後就能繼續使用。

所以雖然心臟被嚇得怦怦怦直跳,大家夥的心裡多少還抱有一絲幻想,滿以為少年雪山獨行的畫麵很快會再度出現。

他們耐心地等待著。

可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乃至十分鐘半小時過去,畫麵依然一片黑蒙。

抱有一絲僥幸的網友們就沸騰起來,一邊倒地批判後援團隊。

【怎麼回事,怎麼還沒有修理好】

【難道沒有準備備用的無人機嗎】

【天呐,我都不敢想象,你們怎麼敢把餘一個人留在死亡區,他要是出了問題,誰能負得起這個責任!】

【你們的準備太不充足了,也太不把運動員的性命當一回事】

【我要投訴RedBull!你們這是草菅人命!】

大家的憤怒並非無理取鬨。

得益於班開元對死亡區的科普,但凡剛剛還留在直播間的觀眾們都知道了死亡區的可怕。

地獄一般的死亡禁地。

雪崩的黃金救援時間卻隻有十五分鐘。

一旦餘曜在死亡區出事,不,他甚至可能已經出事,但是無人知曉,他真的會死的!

不斷上升的擔憂讓觀眾們急紅了眼,他們一個勁地施壓,還有人已經開始給RedBull總

部打電話,強烈要求他們立即排出救援隊伍。

說實話,RedBull總部不是第一次收到這種電話。

作為被網友們戲稱為RedBull出錢,運動員出命的極限運動組織,他們的哪一次行動都會收到社會各界的各種電話。

有痛斥他們拿人命博眼球的,也有高呼他們的腦洞驚心動魄,類似於這種運動中途要求保障選手後援的,自然也收到過。

但還是第一次一次性收到這麼多。

媒體之家的固定電話一個接一個地爆滿。

叮鈴鈴的電話鈴聲宛如催命。

接線員看著後台顯示出的多達四位數的待接電話,差點驚掉了眼珠子。

他們知道餘曜的影響力很大,但是第一次直觀麵對,瞬間就被不斷增長的電話數量狠狠刷新眼界。

居然真的有運動員這麼受歡迎。

口乾舌燥的接線員忙裡偷閒地想著,不由得在心底同情起這位素未謀麵的年輕人。

不過見慣了生死的他們真的很難提得起太大的勁頭,見電話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就默認少年已然凶多吉少。

“真可惜!”

有位不知名的接線員在鈴聲間隙裡忍不住道。

他隔壁,大腹便便的中年同事就狠狠瞪了他一眼,紅著眼,“餘一定會沒事的!”

魚粉竟在我身邊?

感慨的接線員撇了撇嘴,並不這麼看好餘曜此時的處境。

同樣不看好的還有大本營的人。

幾l乎所有人此時都圍繞在盧卡斯身邊,看著他氣急敗壞地按動操縱手柄上的按鈕。

“怎麼可能!”

盧卡斯滿頭滿臉都是汗,整個人像是在水裡泡過的一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屏幕,呼吸急促。

“為什麼有信號返回卻看不到畫麵!”

“是因為飛行模式鎖定了?不對不對,我壓根就沒有開過!電量的問題?明明第二塊電池還有電!到底是怎麼回事……”

盧卡斯神神叨叨地說個不停,但沒人敢打斷。

所有人都繃緊麵孔,握緊拳頭,生怕自己一個大喘氣驚擾到盧卡斯的思路。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眼見無人機毫無動靜,班開元就攬了攬毫無血色的簡書傑的肩,同時拍了拍汗如雨下的戴維的胳膊,“叫直升機加速飛上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死亡區的恐怖。

都過去半個小時了,就算餘曜僥幸沒有遇到雪崩,沒有出現高原反應昏倒,斷聯情況下,心神震動,隻怕狀態也不如何樂觀。

左右都到了死亡區,這一趟收獲頗豐,倒不如提前終止探險。

班開元儘可能用一種平和的語氣安慰大家,“應該馬上就到了。”

這是目前唯一能解救餘曜的方式。

雖然以直升機的高度和視野,在茫茫雪坡上尋找一個單薄清瘦的少年,怕是要消耗不少時間。

但總好過把希望都寄托在無人機上。()

尤其是盧卡斯已經徹底黔驢技窮的情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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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想起了盧卡斯的身份隻是高山攝影師而不是無人機操作者,見盧卡斯急得要哭,安慰幾l句,紛紛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戴維第一時間撥打了直升機駕駛員的電話,強烈要求對方儘可能的提速,“……對,一定要把餘曜的安危放在第一!順著山脊的路線找,他應該會在……”

愁雲慘淡的帳篷裡隻有盧卡斯的絮叨和戴維的高聲。

“看來隻能提前結束了。”

簡書傑拿手擦眼,儘可能地往好了想,“起碼保住了一條命。”

希望能保住一條命吧。

他在心裡祈禱著,還有點後悔,後悔沒把祁望霄一起帶上。

那是他開發出來的無人機,應該不會有人比他更懂。

簡書傑腸子都悔青了,心裡卻很清楚,祁望霄根本就不可能來。

大本營的環境太惡劣。

祁望霄又不良於行,光是進入布滿碎石的大本營就是一道難關——

他才剛想到這裡,帳篷倏然被人掀起,隨著骨碌碌的輪子碾壓聲,明亮雪白的光線一下刺入數雙通紅緊張的眼。

來人背著光,一時看不清麵孔。

戴維下意識地眯緊瞳孔,緩了下,才看清了那張斯文俊秀,眉頭微鎖的青年臉龐。

“祁!你來了!”

戴維掛斷電話,簡直不能更激動,當場就把盧卡斯連人帶手柄,塞到祁望霄麵前,帶著一千萬分小心。

“你是不是能夠操縱無人機!求你,快救救餘!”

他問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四麵八方的目光唰得一下都落到青年身上。

祁望霄輕輕頷首,沒有多言,從緊張兮兮的盧卡斯手裡接過無人機手柄後,就開始檢查屏幕上相對應的操作模式。

他的眉心微折著,指尖飛快地跳動在觸摸屏上,全神貫注,一絲不苟,任誰都能看出青年此行唯一的目的就是為餘曜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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