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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一出“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書房裡的氣氛驟然輕鬆,連不苟言笑的包拯麵上都帶了些笑意。
隻有狄大元帥一個人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狄青:笑、笑不出來。
書房是商量正事的地方,你們說這些真的沒問題嗎?
龐太師,您老平時也是個正經人,今兒是怎麼了?為了個龐迪至於嗎?
狄大元帥很不開心,但是在場幾個人他說的話最不管用,不開心也隻能等他們笑完。
笑吧笑吧,反正霍天雁已經被抓了,反正他在京城好好待著,反正他和公主的感情漸入佳境,反正、反正最後倒黴的不是他。
趙曙看了眼抱著胳膊生悶氣的狄大元帥,感覺這樣的狄青比被文臣擠兌時閉著眼睛裝睡覺好多了。
有脾氣是好事,他越沒脾氣那些看他不順眼的家夥就越得寸進尺。
以前是仁宗皇帝扛不住事兒,現在他可以保證不會讓武將的地位太艱難,接下來還會一步步調整朝中文武大臣之間的關係,至少不能像現在這樣針鋒相對。
天縱奇才都是出將入相,他們大宋不能因噎廢食。
不行,回頭還得和狄青好好談談。
幾個人笑完之後繼續說正事,龐太師看官家真的不介意龐迪戰前被霍天雕找上門悄悄鬆了口氣,這才放下心來商量對策。
或者說,商量打完仗之後怎麼和西夏談判。
戰場形勢瞬息萬變,信件一來一回七八天,他們的回信送到西北邊城隻怕仗已經打完了。
西北軍都是急性子,沒有敵人打上門還耐著性子等敵人布置好了再開戰的道理,有監軍攔著都擋不住他們打仗,現在監軍沒法攔他們更沒耐性。
無論霍天雕想不想將西夏狼主取而代之對大宋而言都是好事,狼主死了皆大歡喜,當年西夏太子李寧令哥弑君弑父殺死李元昊都沒逃過一死,霍天雕弑君也沒法坐穩狼主之位,隻會讓西夏內部更加混亂。
狼主沒死也沒關係,此戰之後狼主活著西夏內部也好不哪兒去。
趙曙慢吞吞坐回去,“先前派人去通知西夏狼主說大宋想和他們好好談談,傳話的使臣還沒有回到京城,西夏的大軍已經陳兵邊境,看來他們是真的不樂意跟大宋和平相處。”
再一再二不再三,那就隻能狠狠打一頓才能讓他們看清現實。
唉,他其實想做個和鄰居和睦相處的仁善皇帝來著,奈何鄰居不給他這個機會。
剛登基的時候派人去通知西夏,西夏連朝賀的使節都不來,看在當時西夏朝堂亂成一團糟的份兒上他覺得可以原諒。
入秋後西夏軍隊寇邊騷擾大宋百姓,西北軍把來犯的遊兵散勇全部逐出境內,那時需要西夏給他們個說法,看在來犯的遊兵散勇全都缺胳膊少腿的回到西夏他覺得也可以原諒。
如今西夏得寸進尺直接陳兵邊境,還派人到京城來陷害他們大宋的大元帥,這次實在找
不到原諒的理由,那就隻好委屈他們大宋當個惡鄰了。
當初有機會坐下來好好談西夏人不珍惜,那就派人過來跪著談吧。
可惜現在不是收複失地的好時機,不然把李繼遷李元昊爺兒倆占據的西北各州全都收回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西北本就胡漢混居,從李元昊稱帝到現在也不過三十年,拿回西北的地盤比收複燕雲十六州後更容易讓百姓歸心。
隻是西北苦寒,現在費大力氣收回西北各州非但對朝廷起不到助力,反而要派去大量兵馬防止黨項人死灰複燃,怎麼算都不劃算,不如將精力都放到燕雲十六州上。
不過在他徹底理順朝中情況之前說什麼都是空話,雖然他是個剛登基半年多的新手皇帝,但是以他這半年多的感受來看,大宋這輛破船真的四處漏水。
遠的不說,就離他最近的,某些文臣處理政務時一切正常,碰到武將就跟鬥雞一樣,這有什麼好鬥的?
崇文抑武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國策不假,但也不能不顧實際一昧打壓,說句不好聽的話,再讓他們這麼搞下去,大宋離亡國也不遠了。
太祖皇帝是武將出身,大宋憑武力結束五代戰亂,隻有武力值足夠強大才能平定天下,軍隊疲弱的下場是什麼樣子有眼睛的都能看到,澶淵之盟才過去多少年?
不說澶淵之盟,就說慶曆年間和遼國西夏的合議,難道就不憋屈嗎?
這群讀書人,真是讓他又愛又恨。
趙曙當了半年多的皇帝,漸漸學會了從皇帝的角度來看問題,越看越覺得前路渺茫。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隻能馬上打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這些道理他都懂。
讀書人不能跨馬掄刀上陣殺敵,也很少會躬耕田畝種地勞作,但是讓他們來治理天下卻是合情合理。
大宋基層的官員基本都是文人出身,哪怕隻是個小小的縣令,在上任之前都要皇帝麵談考察。
開國至今不過百年,民間的耕地翻了一番,糧食的產量和人口都在增長,隻十萬戶以上的城池就有四十多個。
天下承平,文人功不可沒。
但是文人的地位過於尊崇也不全然是好處,專掌軍事的樞密院全是文臣的後果就是軍隊的武力一天不如一天,朝中大臣拉幫結派,時常弄得他焦頭爛額。
官職差遣分離導致官員尾大不掉數量太多,開國不立田製導致民間流民四起,更戍法將不知兵兵不識將導致軍隊戰鬥力低到連剿匪平亂都難。
一樁樁一件件,哪個都能讓他頭疼不已。
更糟心的是,就算他能看出問題也沒法解決。
剛才說西夏朝堂亂成一團,他們大宋也沒比西夏好哪兒去,都是表麵太平罷了。
朝中的事情解決不了,他也無法分出精力去收複失地,一件一件慢慢來吧,“狄將軍,西北戰事乃是重中之重,勞煩你大婚之後立刻趕回防地,以免邊關再生事端。”
狄青眼睛一亮,二話不說趕緊領命,“多謝官
家!”
欽天監剛定下的好日子,大婚之日就在這個月十八,今天已經是十五,也就是說他還能趕上軍中沒有監軍礙手礙腳的好日子。
好耶!
就算隻趕上個尾巴他也滿足了,他之前還以為要在京城待到明年呢。
感謝官家!官家大好人!
不知道龐副帥看到他回到西北心情如何,想想也知道到時候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狄大元帥神采飛揚的謝恩,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單純得了個美嬌娘。
包拯:……
龐籍:……
年輕人剛成親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按理說官家讓狄大元帥成了親立刻趕回西北有些不妥,但是看著倆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模樣,他們還是不要多嘴了。
狄青喜笑顏開,“包大人,龐太師,過幾日狄青大婚,二位一定要來喝杯喜酒。”
包拯和龐籍自然無有不允。
就算狄青不說,他們到時候也會上門,同朝為官該有的禮節都得有,何況狄大元帥娶的是當朝大長公主,這時候失了禮數怕是要被公主給記在心上。
旁人的禮數周不周全不重要,他們這些簡在帝心的重臣不能失禮。
就拿文彥博文相公來說,文相公平日裡看狄青再不順眼,到時也得臭著臉上門喝喜酒。
官家心情頗好的看著他們說話,等他們說完便讓狄青自行離開,然後再去傳幾位宰相副相以及六部尚書來彆院議事。
狄青知道後麵的事情不適合讓他知道,開開心心離開彆院然後去公主府找公主報喜。
他都計劃好了,十八大婚,十九公主回門,他們二十就輕車簡行出發去西北。
完美。
那麼好的事情不能他自己高興,必須和朋友們分享,讓他想想從公主府回來後要去找哪個幸運兒。
他的朋友大多在軍中,京城裡說得上話的不多,數來數去也隻有那麼幾個。
韓相公不太行,韓相公待會兒應該在彆院議事,他這些天三五不時往韓相公府上跑,韓相公應該不樂意再看見他。
位高權重的都被喊到彆院議事了,隻能找位不高權不重的。
展昭在開封府,景哥兒在太學,很好,就你了,錦毛鼠白玉堂。
狄大元帥想的極好,他先去公主府和公主說一聲,然後再去開封府喊展昭一起去找白玉堂,如果可以的話,還能喊上景哥兒他爹。
隻要明允兄不覺得和他們一起喝酒不自在。
話說明允兄是個灑脫不羈的性子,沒有景哥兒搗亂,他們應該能穩穩當當坐下來喝場酒。
前些日子景哥兒給他送了幾壇子烈酒,說是蘇家二郎子瞻弄出來的好酒,家裡其他人都喝不了,於是特意留著等他回京。
釀酒隻能拿到釀酒許可的大店能乾,傻小子還特意叮囑他保密,他那酒又不拿出去賣,保密不保密又能怎樣,還能有人因為這事兒把他告到衙門?
蘇家全是讀
書人,又沒得罪過權貴,沒有人吃飽了撐的管他家裡的酒是怎麼來的?
他們又不是武將,不用那麼提心吊膽。
不過文人圈子的水也很深,沒準兒等過幾年就能那麼提心吊膽了,蘇家二郎、三郎都開始做官,做官就沒有不得罪人的,小心點兒也沒壞處。
那酒他嘗了幾口,的確夠烈,不是讀書人能喝的酒,適合他拿去西北和兄弟們分享。
為了感謝景哥兒給他送的酒,他這次帶公主府的佳釀去給明允兄品嘗。
拖延了那麼多日子,他總算要成親了呀!
還在太學的蘇小郎對狄大元帥的開心快樂一無所知,他最近快被同窗們給卷瘋了。
要不是確定明年秋天才開始解試,他甚至覺得他們都是已經考過解試準備參加明年春闈的考生。
就算是春闈也不應該這麼緊張,他哥春闈之前明明輕鬆的很,還有心思天天跟著老爹出去鬥詩鬥文,直到考試前幾天才老老實實待在家裡悶頭複習。
他們這算什麼?就算是高考也是百日衝刺,他們這還有兩百多天,衝早了啊仁兄們!
就算西夏陳兵邊境也不能刺激成這樣,他們現在衝刺也沒法搖身變成大官去西北督戰,好歹緩口氣兒,孩子還在長身體,給孩子留夠睡覺的時間吧。
太學中的氣氛明顯比上學期緊張很多,蘇景殊苦哈哈的和同窗們對著卷,抱怨歸抱怨,大家天天挑燈夜戰的感覺還是挺不錯的,有點上輩子備戰高考的感覺。
明年有秋闈,他們這些太學生的確得開始下勁兒學習,尤其是他這種籍貫不在京城的太學生,要是拿不到直講們的推薦,他得千裡迢迢跑回原籍參加解試,考完之後再千裡迢迢趕回京城。
他記性好,讀書的時候能比旁人省下很多功夫,但是科舉考試不光是記性好就能考好的,腦子裡沒東西記性再好也沒用。
他爹他哥都是飽學之輩,這些年耳濡目染基礎也算紮實,來到太學後還有那麼多名滿天下的直講給他們授課,不好好學都對不起他前些年那麼下勁兒的和他爹學。
臭爹總說他沒定性,學什麼都是看一會兒就扔,他覺得他也沒那麼三分鐘熱度,該學的時候他從來不走神兒。
老爹還說二哥跳脫不讓他放心呢,結果還不是看走眼了、咳咳、總之就是,他覺得他讀書超棒噠!
太學的直講先生們可以作證,先生們誇他文章做的好,隻要能保持這個勢頭,來年就不用擔心要跑回眉山考試。
要是詩寫的好點就更好了。
不過沒關係,人嘛,總得有點小缺點,雖然他寫不出那些靈氣十足讓人眼前一亮的詩,但是能四平八穩挑不出缺點已經很不錯了。
看過唐詩三百首,不會寫詩也會偷,他們現在能看到的唐代詩篇可比後世能看到的多的多,模仿也能模仿出七七八八。
考試的時候揚長避短就好了,充分發揮優點,不擅長的科目及格就行,反正他肯定沒膽子和他們家二哥那樣胡來。
家事國事天下事全都擋在太學的院牆外麵,現在能聽到的隻有風聲雨聲讀書聲,不少人做夢都在背詩背文章,寢舍裡說夢話的學生大大增多,夜半巡夜的人被嚇了幾次後見怪不怪,哪天沒聽到寢舍裡麵傳出中氣十足的吼聲才覺得奇怪。
蘇景殊剛來京城時還想著不要那麼快下場考試,反正他年紀小,再等幾年多打打基礎也來得及,但是在京城這麼些日子見識了那麼多,他又覺得形勢緊迫,沒有那麼多時間給他慢慢考慮。
明明現在的大宋看著很好很繁華,京城日日夜夜笙歌不息,遼國和西夏也不像以前那樣能讓大宋朝堂緊張的動不動就想遷都,隻要放空腦子,他就能在這個繁華的假象裡快快樂樂的度過一年兩年三年五年。
反正家裡不短他吃喝,他一輩子不考試也能過的很好。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最近總是夢見些不好的事情,有一次甚至跟走馬觀花一樣夢到了敵國鐵騎攻破汴京,京城在大火中化為灰燼,除了火光什麼都不剩,比上輩子看靖康之難紀錄片時都難受。
他之前還怕嚇到趙大郎害趙大郎晚上做噩夢,結果可好,趙大郎沒有做噩夢,做噩夢的變成了他自己。
太學中的學習氣氛日漸緊張,小光國公那邊也沒有輕鬆到哪裡去,他要學的比太學的學生還多。
而且最近有空就去陪曹太後種地,說是要親自感受一下種地的艱辛,連出門都很少出,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那些剛冒頭的麥苗身上。
冬小麥種下去夏天豐收,不知道他能不能堅持到那個時候。
蘇小郎伸了個懶腰,看著外麵又飄起雪花,悄悄起身去窗邊賞雪。
——哇,好漂亮的雪花。
很好,是他的真實水平。
沒有“未若柳絮因風起”,也沒有“撒鹽空中差可擬”,有的隻是他的獨家現代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青鬆抬頭看了他一眼,不知道這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