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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試結束之後,接下來的事情同樣是禦藥院負責。
主考官歐陽修和負責閱卷的翰林學士們閱完手裡的四百二十八份試卷,挑出最出彩的十份送去政事堂給諸位相公傳閱,之後才會送到皇帝麵前進行最終的排名定次。
試卷收上去後要進行封彌謄錄,按理說沒法根據試卷判斷考生身份,但是官家都親自下場巡視考生的答題情況了,今年這封彌謄錄跟沒封也沒啥區彆。
政事堂的相公們沒空看四百多個考生的試卷,前十名的試卷還是能騰出時間翻看的,幾個人湊在一起看文章,翻一遍就能把文章和考生對上。
富弼拿著那份被翰林學士們點為第一的試卷笑道,“蘇家小子果然是個妙人。”
殿試隻考詩賦論,那小子還挺會揚長避短。
自知詩賦平平就去學兄長,偏還真讓他學到了幾分精髓,如此文章送到禦前,他不是狀元誰是狀元?
在場眾人中韓琦最清楚他們官家有多喜歡蘇軾的文章,看完富弼遞過來的文章後也樂了,“好小子,夠機靈。”
蘇洵蘇軾蘇轍父子三人在前兩年便名聲大噪,官家偏愛蘇子瞻,坊間偏愛蘇明允,文壇大家歐陽永叔要扭轉華麗無實的文風,對他們父子的文章都很喜歡。
扭轉文風需要時間,不是三年兩年就能完成的,但是讀書人考科舉卻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等,所以考場上的文章會寫成什麼樣子還要看主考官的喜好。
主考官喜歡什麼他們就往哪兒靠,照著葫蘆畫瓢也得往主考官的喜好上靠。
文人讀書學習不能閉門造車,參加科舉考試隻會寫文章遠遠不夠,要是不合主考官的口味,文章寫的再好也沒用。
就像蘇家小子他爹蘇明允,全天下都知道他的文章寫的好,奈何那些年科場上流行辭藻華麗聲律和諧,他的文章不符合時文風格,因此連考幾次都是落榜。
春闈時答題要看主考官馮京的喜好,殿試時答題要看主考官歐陽修的喜好,最後定名次的時候自然要看官家的喜好。
官家喜歡蘇子瞻的文章不是秘密,殿試考場上難免有考生去模仿,但是模仿文風也是個技術活兒,若是沒有模仿到蘇子瞻的精髓還把自家文章的特色給丟了反而是得不償失,所以沒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會去落筆。
看文章模仿和正主兒親自教差彆大的很,這蘇子安有他哥蘇子瞻親自教導,讓不熟悉他們的人看,八成會以為這文章是他哥寫的。
投官家所好,官家不點他點誰?
文章在幾位相公那裡傳閱,富弼和韓琦看過,很快到了文彥博手中。
文相公皺著眉頭,看了半晌後冷哼一聲,“投機取巧。”
官家的殿試題目他很不喜歡,這些進士寫出來的答卷他也不喜歡,一個個的年紀輕輕鋒芒畢露,滿腦子都是征戰打鬥豈能治理好大宋?
前十名的文章翻閱完畢,文相公越看臉色越差,索性將排名的事情交給其
他人,他自己躲個閒眼不見心不煩。
讓他來評,十份試卷全部都是下等。
政事堂中不是鐵板一塊,相公們在政務上理念不同,平時處理政務經常處理著處理著就吵起來,意見達不成一致很正常。
文彥博是個認死理的,他認定的事情誰都彆想讓他改變,處理政務時和彆人有衝突從來不會服軟,這次主動退一步也不是覺得他的想法有錯,而是他退不退對最終的結果都沒有影響。
前十名的名次由官家親自定奪,他們現在排出來也隻是給官家做參考,既然對最終結果沒有影響,那他還花那個力氣乾什麼?
韓琦等人見狀也不客氣,湊到一起開始討論哪個放第二哪個放第三。
第一名毋庸置疑,肯定是蘇家那小子的。
不光是因為官家喜歡,而是那小子的文章寫的確實不錯,能在殿試上那麼從容自信,還敢臨場改文風,可見也是個膽大有主見的性子。
第一名眾望所歸,需要討論的就是第二到第十。
結果在太陽落山之前要給官家送去,第一名定的迅速,第二到第十這九個排名卻遲遲定不下來,諸位相公各有各的道理,大有討論到截止時間才勉勉強強定下來的架勢。
文彥博聽他們嘰嘰喳喳越聽越煩,直接換個房間處理公務。
前不久荊州發生災荒,朝廷要趕緊拿主意賑災,萬千饑民嗷嗷待救,他這些同僚竟然還有心思討論誰第二誰第三。
胡鬨!簡直就是胡鬨!
文相公氣勢洶洶離開房間,正在討論殿試名次的諸位相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拿這個年紀越大越執拗的老夥計沒辦法。
行吧,他們趕緊定下名次,然後再把他們文相公請回來。
因為文相公對政事堂諸位同僚浪費時間的行為感到不滿,試卷在政事堂中停留的時間不長,定下名次後很快被快馬加鞭送到官家跟前。
送到官家麵前的試卷已經解封,畢竟是皇帝,考生的姓名籍貫家庭背景沒必要連他都瞞著。
趙頊在試卷送進來後立刻打起精神,他在書房有個小桌,有時間就會來這裡和他爹學習怎麼處理政務,或者說,和他爹一起學習怎麼處理政務。
之前說前十名的試卷要等到晚上才輪到他爹看,還要他爹挑燈夜讀定下名次,然後才能趕上明天早上的宣讀名次。
現在離太陽落山還有一段時間,怎麼這麼早就送過來了?
他爹乾正事的時候他不能去搗亂,殿試排名這麼重要的事情更不能打擾,萬一因為他的打擾讓小夥伴到手的狀元給飛了那就罪過大了。
太子殿下緊張不已的豎起耳朵,試圖從筆畫中分辨出他爹判到了第幾份。
趙曙無奈的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什麼都沒說,而是打開那精挑細選出來的十份試卷仔細閱讀。
最上麵第一份就是蘇家小郎,很好,他和他兒子的眼光都很不錯,小郎的表現也沒讓他們失望。
翰林院和政事堂的閱卷官
一致認為蘇家小郎能排第一,他這個當皇帝的也不好反駁閱卷官們的意見,就是小郎這詩賦……怎麼越看越眼熟?
嘖,這小子。
趙曙將這份怎麼看怎麼眼熟的試卷單獨抽出來,再三確定卷首的姓名寫的是蘇景殊而不是蘇軾,很想知道蘇子瞻知道他弟在殿試中完全照著他的風格寫詩賦是什麼感想。
小郎能模仿的那麼出彩,蘇子瞻肯定也出力甚多。
這兄弟倆真是……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腦袋瓜就是活絡。
官家心情頗好的欣賞完榜首的文章,然後才去翻後麵的試卷,看完之後直接提筆將諸位相公定下來的名次寫上去。
論學問他肯定比不過政事堂的幾位相公,左右他對這名次沒有意見,直接按著相公們給的結果抄下來就行。
太子殿下眼巴巴的看著他爹換了朱筆寫榜單,感覺比春闈進場檢查的時候還要緊張。
第一名第一名第一名,一定要是第一名。
趙大郎在心裡默念,終於理解龐昱在考前到處燒香的心態,因為他這會兒也想點根香拜拜文曲星君。
趙曙慢悠悠將“蘇景殊”三個字寫在榜單最前麵,看兒子激動的差點兒蹦起來搖頭歎道,“穩重,大哥兒,穩重,蘇小郎自己聽到消息時都不一定有你這麼激動。”
“不可能。”趙大郎有前頭春闈秋闈的放榜經驗,非常篤定的說道,“小郎知道成績後肯定和我一樣激動,爹爹不信可以喊二哥兒來問問,二哥兒能給我作證。”
穩重也要分場合,他們小郎接二連三考中第一名為什麼不讓他們興奮?
就蹦躂!就蹦躂!
可惜明天早上才會宣布殿試成績,現在知道了也沒法分享,不行,他得提前準備好明天怎麼慶祝。
趙曙擺擺手讓待不住的兒子自去忙活,隻要不提前泄露消息乾什麼都行。
前十名的名次定下,歐陽修等翰林學士名單上空出來的前十個位置填上,這就是明天唱名要用的榜單。
殿試在哪兒考就在哪兒放榜,這次的放榜不能單稱之為放榜,還要舉行隆重的傳臚大典。
傳臚大典不像春闈秋闈那樣什麼人都能往裡擠,能參與的除了參考的進士隻有皇帝和朝臣,傳臚大典結束才會將金榜貼到外麵供天下人觀看。
所有的進士穿戴整齊在院外等候,院中則是朝會陣容。
咳咳,的確沒有在宮裡舉行有氣勢。
這幾天瓊林苑不許百姓進入,人少地方大比貢院門口舒服的多,氣氛也比貢院門口等待放榜時輕鬆。
秋闈春闈的上榜率極低,等待放榜的考生要擔心能不能考上,殿試不黜落人,就算淪落到五甲也是大部分讀書人都求不來的功名,除了想衝名次的考生,其他人甚至還有心情賞景。
蘇景殊和相熟的進士打過招呼,然後久違的和他們家青鬆兄湊到了一起。
殿試放榜閒雜人等不準入內,沒有龐衙內的聲音還挺不習慣。
周青鬆盯著不遠處的院門,緊張的袖子都被他捏的皺到展不開,“景哥兒,傳臚大典馬上就要開始,你緊張嗎?”()
蘇景殊幽幽歎息,“青鬆兄,你有沒有發現關注咱倆的人有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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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多人在盯著他們的反應,這時候緊張多丟麵子,他們得比所有人都淡定才行。
緊張什麼?拿出他們的氣勢來!
“他們看的是你,不是我。”周青鬆的緊張並沒有被緩解多少,“他們在嘀咕景哥兒能不能連中三元,我的名次又沒有景哥兒高,沒人關注我考的怎麼樣。”
沒有人關注他,他就自己關注,這不,他的緊張比所有人加起來都要多。
蘇景殊歎了口氣,“青鬆兄,你覺得我能不能連中三元?”
“肯定啊。”周青鬆想也不想,“要是連你都不行,彆人就更不行了,他們連省元都沒有。”
蘇景殊:……
算了,彆說話了。
他們青鬆兄耿直的過頭,這話要是讓其他進士聽到,他們倆出門就得被套麻袋。
時間一到,負責唱名的大內侍衛走上臨時搭建的高台,考生的姓名籍貫等基本信息都要高聲喊出,完全不會發生重名認領錯的情況。
負責唱名的大內侍衛現身之後,院外所有進士都繃緊了神經。
雖然瓊林苑不比皇宮大內鄭重,但是能在瓊林苑中獲得功名同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若是過幾年官家重修皇宮,他們就是大宋唯一一屆在瓊林苑殿試並唱名的進士,“唯一”這倆字兒可不常用。
回頭史官動筆寫書,他們這屆怎麼著也能在史書上多留些筆墨。
唱名是個力氣活兒,特意選了聲音洪亮的大內侍衛來乾,還不隻一個。
四百多個人名,每個人都得唱三遍,鐵打的嗓子也撐不住,所以後麵還有其他侍衛等著上台。
周青鬆緊張不已,“景哥兒,你覺得我能排第幾?”
蘇景殊深吸一口氣,“要不你上台去問問?”
周青鬆摸摸鼻子,終於肯老老實實等傳臚大典開始。
蘇景殊揉揉臉,以他對他們青鬆兄的了解,殿試四百二十八個進士,青鬆兄繼續占中遊的話,大概率就是二百名上下。
沒有意外的話是二百名上下,有意外的話他就說不準了。
鐘聲響起,鴻臚寺的禮官和大內侍衛一同登上高台,同時有書吏在下麵整理試卷,等榜單念完,前十名的試卷全部都要貼出去接受大眾的審判。
雜音散去,滿場肅穆,禮官上前一步宣讀製誥。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己亥年三月十二日,策試天下貢士共四百二十八名,第一甲賜進士及第並文林郎,第二甲賜進士及第並從事郎,第三甲、第四甲賜進士出身,第五甲賜同進士出身!”
所有人都安安靜靜的聽著,周圍是杏雨梨雲草長鶯飛,卻讓他們有種身在在皇宮大內的感覺。
高台之下,蘇景殊緊張的攥起拳頭,他
() 不擔心會掉出一甲,但是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能中狀元。
這種看運氣的事兒誰都拿不準,說不準官家看到另一篇更喜歡的文章就“移情彆戀”了。
剛才說青鬆兄緊張的不是時候,現在該輪到青鬆兄來數落他了。
小小蘇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兒,連呼吸都不敢用力,一會兒覺得殿試的答卷答得極好必拔頭籌,一會兒又覺得答的也就那樣,萬一官家覺得他畫虎不成反類犬,沒準兒連一甲的尾巴都抓不住。
得失心太重就是這樣患得患失,沒辦法,他辛辛苦苦學了那麼多年,狀元就在眼前,會患得患失很正常,他不信在場有誰不心動。
每場考試的進士都有三四百人,多的甚至有五六百,但是狀元隻有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更是幾十年也出不了一個。
越稀少越能證明含金量,他緊張也是應該的,不緊張才是缺心眼兒。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負責唱名的大內侍衛終於開始乾活。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試一甲第一名,眉州眉山人,蘇景殊。”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試一甲第一名,眉州眉山人,蘇景殊。”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試一甲第一名,眉州眉山人,蘇景殊。”
唱名一共三聲,務必讓在場所有進士都聽清楚,隨著大內侍衛洪亮的聲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人群中僅有十六歲的少年郎身上。
三元及第!大宋開國以來最年輕的三元及第!
沒有意外的話,以後也不會有比他年紀更小的狀元,真真正正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塵埃落定,蘇景殊的大腦一片空白。
唱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