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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靠抄家致富是個很天才的想法,就是有一個缺點,這法子僅限皇帝一個人用。
不管條件有多苛刻,有人能用就行。
蘇景殊知道清朝的雍正皇帝被稱為抄家皇帝,說是康熙朝後期康熙皇帝對待官員過於寬仁,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縱容皇親國戚各級官員貪汙挪用國庫存銀,所以雍正皇帝登基後直麵的就是這麼一筆爛賬。
他們仁宗皇帝不是後期過於寬仁,而是從始至終一直沒嚴過,可想而知,大宋的財政危機比雍正皇帝登基時更嚴重。
雍正皇帝能用的法子他們官家也能用,再說了,這隻是拿來應個急,等西北穩定下來還是還是得先整頓吏治。
天下不大治,失在於任人,這句話他們已經說累了,所有推行下去的新法都要擔心地方官的能力以及人品,一次兩次還好,長此以往肯定不行。
官場肯定是要整頓的,至於怎麼整頓還得上頭的大佬們說了算。
變革這種事情無論放在什麼時候都很困難,從下往上難於上青天,相比較而言還是從上往下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老王推動新法從理財入手,後世都知道“你不理財財不離你”,可見這活兒的難度有多高,用人這方麵不能讓老王大權獨攬,不然太容易出問題。
朝堂的權力製衡很容易導致黨爭內鬥,但是沒有製衡一家獨大更不行。
問題交給大佬們,他隻管出餿主意。
和老王的餿主意一比,他的主意好像也沒那麼餿。
畢竟抄家應急這種事情真的有成功的,最後挨罵的隻有皇帝,而老王那法子成功的可能性幾乎沒有,最後被折騰的卻是全天下。
為了全天下不被折騰,隻能委屈官家挨罵了。
地方官搞錢的手段很多,蘇景殊剛到登州就趕上包大人辦大案,後麵順藤摸瓜清理登州官場時全程驚歎沒聽過直接長了大見識,要不是親眼所見他都不敢相信官場上有那麼多搞錢的門道。
政策有問題,自然少不了鑽政策漏洞的蛀蟲。
大宋的財權分配是這樣的,地方先收稅,收完稅後做個粗略的預算留夠地方自用的錢,剩下的全部上交中央。
唐末地方割據政權帶來的陰影太大,大宋為了不重蹈覆轍於是從各個方麵來堵死地方造反的路。
不過雖然朝廷有明確規定每年收上來的賦稅留夠地方自用其他全部上交中央,但是沒規定地方自用是多少,地方送上去的預算方案朝廷也沒法一個個的核實,時間長了肯定有膽大的官員上下其手。
朝廷之下路、府州、縣三級,每一級都能鑽空子,官場的關係網比蜘蛛網還複雜,時間長了想管都不知道從哪兒入手。
到真宗年間宋遼簽訂澶淵之盟,大概是連年征戰缺錢了,朝廷終於想起來給賦稅製度打補丁,直接規定各地自留賦稅占幾成上交中央的賦稅占幾成,不給地方留那麼大的彈性空間。
雖然後人
提起澶淵之盟都會破口大罵,但是不得不承認沒有戰事更適合百姓休養生息,和打仗的軍費消耗相比那些歲幣根本不算什麼。
當然,他不是說大宋就該花錢保平安,武力值不夠和武力值足夠但不用還是有區彆的。
真宗後期沒有戰事,地方賦稅上交中央後還有很多盈餘,那些年無論是官府還是百姓都鮮少因為缺錢而生出事端,直到仁宗年間邊境戰亂再起,水旱蝗疫天災組合拳咣咣咣打個不停,沒幾年就把國庫給打空了。
國庫空了怎麼辦?增加稅收。
這法子現在肯定不能再用,仁宗年間大規模增稅是有真宗年間休養生息的底子,就那還導致民間動亂不斷,他們官家接收的是個爛攤子,這時候再大規模增稅估計可以洗洗睡了。
小金大腿也不用直接繼承皇位,他們收拾收拾去找個山頭自立為王,重新打一遍江山都比接手越來越爛的攤子強。
不破不立破而後立,修修補補太麻煩,直接一通鐵拳全砸了再換新的多好。
不過這事兒隻能想想,破而後立說的輕鬆,不到萬不得已這法子肯定不能用。
打仗要花錢要死人還沒法正常生活,戰亂對百姓的傷害比賦稅重壓嚴重的多,能不打仗還是不打仗的好。
如今的軍隊大部分仁宗年間戰事增多擴充起來的,那些本就因為戰事而招募的軍隊在戰事平息之後沒法全部遣散,朝廷要考慮遣散後的士兵對地方治安造成的衝擊,要裁軍也得慢慢來。
軍隊數量多需要的軍費就多,需要的軍費多官員能上下其手的機會也多。
彆的不說,就隻軍費這一項支出,真正發到將士們手上的能占一半嗎?
不好說。
比起倉促裁軍帶來的後患,清一下貪汙的蛀蟲事兒少還來錢快,除了得罪人彆的沒毛病。
查賬這事兒說難很難說簡單也簡單,隻看皇帝願不願意查,隻要皇帝願意,朝中總能扒拉出幾個不畏強權的官員替他把事情辦好。
先從三司找賬麵可能有問題的地方,下令各地自查錢糧虧空,有虧空的誰虧空誰補上,且彌補虧空的時候不得加重百姓的負擔,沒補齊的一律嚴辦。
粉飾太平掩飾虧空的也彆著急,皇城司和六扇門的探子也不是光吃飯不乾活,尤其是六扇門,剛成立不久正需要大功勞來打響名氣,江湖人也不怕得罪人,藏多嚴實都能給扒拉出來。
什麼貪汙受賄挪用公款,有一件算一件都能扒拉出來算總賬。
當官的欺上瞞下還能抱團,官員家屬的警惕性可沒那麼高,多來幾個“我爹是XX”國庫想不充盈都難。
所以凡是存在貪汙受賄行為的官員不能隻查官員自己,還要嚴格控製其家人,說抄家就要抄的乾乾淨淨,禁止家屬私下變賣財物,有變賣的也要追回。
有罰還得有賞,抄家的差事那麼得罪人,辦得好的得有獎勵,這樣才能讓辦差的人更有動力。
這一波清理下來不光財政狀況能好一點,順帶著還能給
臃腫的官員群體減減肥,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希望官家和相公們安排的時候小心點,千萬不要把他暴露出來,實在藏不住的話也沒關係,他還有第二手準備。
感謝雍正皇帝,感謝後世層出不窮的清宮題材作品,感謝所有能感謝的一切,這次真幫了大忙了。
還有朝廷每年弄的那個預算,這個問題他想說很久了,就是怕被三司官員衝上來圍毆。
實在不行換個算法,都叫預算了好歹算明白再上報。
就拿軍費來說,諸路轉運司有“漕計”,各州有“州計”,雖然明麵上賦稅由中央朝廷來分配,但是軍需預算大部分都是邊境各地的轉運司自行分配。
軍費批不下來挨罵的是負責審核的官員,但是看完軍中提交的預算單子,就是皇帝來了這事兒也是轉運司的官員有理。
要錢的時候動輒幾十萬錢上百萬錢,將士軍餉多少不清楚,軍需甲胄多少不清楚,軍中馬匹草料消耗不清楚,傷員治療消耗不清楚,撫恤金下發多少不清楚,所有都是大概需要多少錢,九十萬錢還能反向抹零到直接報一百萬。
什麼都不清不楚,轉運司哪敢批?
武將地位越低越不願意提升自己,派文人去管文人又瞧不上後勤的活兒,軍中文臣一個個的都覺得自己看了幾本兵書就是用兵奇才,負責軍需的又覺得軍隊大老粗什麼都不會溝通不來,於是文武之間關係越來越差。
蒼天啊,這能行嗎?
實在不行就再梳理一下三司的工作內容,梳理清楚之後加個會計司來總理會計核算事務,以後所有財政相關的事務自下而上逐級彙總核算上報,到中央這一級由會計司統一進行考核勾算,這樣年底查賬也能比現在好查。
還有稅製,要不看看分稅製?
中央和地方財政支出怎麼劃分,收入怎麼劃分,還有地方與地方、地方與中央之間的財政轉移支付製度,說起這個他可就不困了,回頭有機會他能寫本書來單獨介紹分稅製財政管理體製。
時代是發展的,社會是進步的,製度適不適合現在他不確定,但是後世在用的製度肯定他們現在用的合理。
彆管合適不合適先拿過來參考參考,靈感有時候就是這麼來,萬一哪位大佬迸發出適合大宋現狀的最優解他們就賺大發了。
小小蘇奮筆疾書,思路順暢下筆如有神,一晚上沒睡也不耽誤他第二天早上起來精神奕奕。
收拾收拾去吃早飯,吃飽之後讓爹娘做好他接下來要搞事的心理準備,在老爹掄板凳之前撒腿就跑,一係列操作行雲流水,如此絲滑不愧是他。
程夫人讓下人收拾餐桌,順便安慰旁邊的老蘇讓他不要緊張。
他們家仨小子都有分寸,再闖禍也闖不到哪兒去。
子安還算好的,至少搞事之前知道打聲招呼,另外兩個連招呼都不打,等他們知道的時候事情都結束了。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他們攔又攔不住,想乾什麼就讓他乾。
蘇洵磨了磨牙,算了,兒子大了不聽話沒關係,過兩年小孫孫走走路會說話了他教小孫孫。
這天之前,沒有人能知道一份奏章究竟能鬨出多大動靜。
除了看到奏章的人。
抄家計劃在政事堂的宰相副相們手裡傳了好幾圈,傳到最後放到桌上,愣是一個要碰的都沒有。
這是一晚上能寫出來的東西?
前麵的抄家他們能理解,後麵那些是什麼意思?那小子想把大宋的財稅體製從頭到腳都換一遍?
等等,他們有點頭暈,王介甫你坐下,這事兒得好好聊。
一個王介甫就已經夠激進了,怎麼還能有比這家夥更激進的?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王安石乾巴巴辯解,“真不是我教的。”
雖然他平時的意見也很激進,但是和那小子相比還是他更穩當。
再說了,他要是能想出來這注意他早就自己乾了,還用等到現在?
旁邊幾個人聽他這解釋立刻警惕起來,“你穩著點兒,彆胡來。”
抄家應急已經很超出他們的接受能力,這時候把地方到中央的財稅體製全部推翻是想上天啊?
王安石眸光微閃,假裝剛才什麼都沒想,煞有其事的說道,“諸位放心,我有分寸。”
旁邊幾個人:……
抱歉,這事兒真沒法放心。
王介甫有前科,他本人的辦事風格已經很出人意料,現在還有個比他更能出人意料的後輩,誰來了都不敢放心。
問題來了,這份奏章要送到禦前嗎?
不送吧,不太合適。
送吧,更不合適。
年輕人性子急說乾就乾,他們官家的年紀也不大,萬一真的對這份奏章驚為天奏,接下來的動靜可比王介甫最開始張羅變法的時候大的多。
不行不行不行,局勢剛穩定沒幾年,肯定經不起這個折騰。
可是前麵寫的那些又確實可行。
國庫這筆爛賬早晚得清,官家把薛向從東南調回來就說明他已經有查賬的想法,雖然抄家這法子聽上去不靠譜,但是仔細想想可行性非常高。
貪官該殺嗎?該!
蛀蟲該揪嗎?該!
先留出時間給地方官自查,能把吃進去的吐出來朝廷可以暫時睜隻眼閉隻眼,然後再讓皇城司和六扇門聯合起來查貪汙,之後查的都是僥幸心理作祟覺得查不到他們身上的貪官,受到嚴懲也是活該。
法子是好法子,可水至清則無魚,就算官員本身清廉也沒誰能保證家族中人都清廉,真要這麼乾的話得罪的人怕是不比裁軍少。
“不管怎麼說,還是得拿去給官家看看。”王安石眼疾手快拿回奏章,不給老乾部們將東西扣下的機會。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畏手畏腳不可取。
能被朝廷查出來的肯定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