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在同一時刻,在家中隔著玻璃窺視著這條路的村民,都從玻璃後麵消失了。
慌不擇路地消失。
章馳聽見了極重的呼吸聲。
是站在她旁邊的奇良發出來的。
他們幾個人也暫時拉上了窗簾。
——誰也不知道那個士兵會不會從裝甲車上跳下來大開殺戒。
五分鐘過後,章馳掀開了窗簾。
裝甲車已經走了。那個死掉的女人還在地上躺著,她頭上的頭巾在下墜的時候風掀開,落在一旁,金色頭發像水草一樣包裹著她正在流血的腦袋,她的臉有一些眼熟。
章馳想了片刻,終於回憶起來曾經在哪裡見過她。
那個攔著征兵隊伍的女人。
她的兒子已經上了戰場。
周宇看著窗外的空地:“卡斯隱瞞了太多的消息。”
斷網不僅造成了卡斯無法聯係外界,外界的消息也無法在卡斯境內聯入——戰況非常糟糕。白銀共和國將要接管蘭卡特。
章馳突然覺得有一點想吐。
她衝到了二樓最近的一間帶廁所的臥室,抱著馬桶,一股帶著燒灼感的熱流從喉嚨噴射而出,她站起身,剛剛想要緩緩,胃部又開始有什麼翻湧,橫衝直撞到了她的喉頭,她直接半跪在地上,整整兩分鐘,終於將這股叫囂不安的嘔吐物全都送進了該去的地方。她伸手正準備按下衝洗鍵,停了下來——
事情不太對。
她不應該吐。
即使是犯惡心,也不應該有這樣長久的延遲。
章馳打開廁所有照明燈,燈光顯示出來的是一些粘液,帶著一點土豆泥——她吃過兩三勺,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怪異的地方。章馳想了想,站起身,拉下了廁所的窗簾,自然光在一瞬間退避三舍,她接著關掉了房間所有的照明燈。
一室漆黑。
馬桶裡還沒有被無情衝刷掉的粘液泛著詭異的白光。
仔細去看,那光好像被縮小了至少十倍不止的螢火蟲,連芝麻大小都沒有,一點一點,浮在馬桶最表麵。
蟲卵。
章馳腦子裡第一時間跳出來這兩個字。
耳邊驟然響起了腳步聲,聲音很輕盈,過來的人體重很輕,一開始是在走,後來直接跑了起來。門咯吱一聲被拉開,照明燈緊接著亮起,路雨衝到了馬桶前,一口吐了出來。
吐完,她有一些茫然地抬起頭,看見在房間裡麵的章馳發呆。
“姐姐?”
廁所沒有開燈,她大概以為沒人。
章馳將路雨拉起來,關上房門,關掉照明燈。
意料之中的,馬桶水池裡麵,路雨吐掉的那一灘不明物體,也發著稀疏而顯眼的白光。
***
尤修正在清理沙發上他吐過的事發現場——他把一整個沙發都搬了出去,在院子裡麵,用水衝洗。衝洗沒有用多長時間,沙發直接被他擱
置在了院內,他跑回客廳,現在客廳沒有了他的容身之所,他站著聆聽客廳裡的討論,站得久了,有些累,於是乾脆蹲在了地上。
章馳把蟲卵的猜測告訴了所有人。
連同尤修在內,大家都到廁所對那一團嘔吐物進行了參觀。
經過投票表決,嘔吐物最終沒有被衝進下水道——他們不保證之後還有東西可吐,這是唯一的觀察樣本。
觀察樣本的目的是解決問題。
周宇認為他們的問題很可能已經被解決了。
“白銀共和國的部隊攻進了蘭卡特,他們的士兵要麼提前吃過免疫類藥物,要麼……”周宇的聲音變得緩慢,好像他正在認真思考什麼,“他們根本不需要防禦。”
奇良已經對周宇這一副故弄玄虛彎彎繞繞的姿態給整得應激性煩躁了,他就站在周宇坐著的沙發旁邊,直接砸了周宇的左肩一拳。周宇哎喲了一聲,奇良開口道:“說人話!”
“基因武器!”周宇跟連珠炮一樣發話,“蟲子隻感染卡斯的人,我們全都是外國人。天然免疫!”
周宇的猜測需要時間的驗證,如果他們都不死,那麼就證明他猜得很對。
如果他們都死了……
那麼猜測對錯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到第二天中午,路雨又開始給所有人檢查身體。
她一個人站在最前麵,好像一個指揮家一樣,讓所有人一會兒抬手一會兒抬腳,檢查完,她向章馳報告道:“蟲子變少了。”
章馳:“所有人嗎?”
路雨點頭:“所有人。”她低下頭,拔開袖子,看自己的手,“我自己也是。”
路雨的報告驗證了一部分猜想——
“排異反應,”周宇激動地說,“蟲卵排異。過篩的幼蟲也無法在我們身體內發育成成蟲。”
尤修大致能夠理解這是一件好事,但他個人的文化水平不足以支撐整條邏輯鏈,於是迷迷瞪瞪地問:“什麼意思?”
“大部分的蟲卵本來應該發育成形,”周宇看向章馳,“如你之前說的,你們在醫院見到那個男人。蟲子一開始啃噬他的左手和右腿,到最後,啃掉整個頭骨。醫院的人沒法救他,因為蟲子不是從外麵發育的。它們一直藏在那個男人的體內,每一個地方都有蟲子,啃掉一個部分,其餘部分的蟲子很快順著斷口爬了出來。”
“但蟲卵無法在我們的體內發育,”周宇指向門口,“昨天掉出來的蟲子,是所有待發育的蟲子裡麵侵略性和生命力最強的——在成千上萬的蟲子裡,隻有它們能夠長大。但他們也無法突破基因的限製。”
“它們在發育成成蟲這一步失敗了。”
“數量減少,無法繼續吸收營養。”
“這些蟲子同時引起了身體的免疫係統反攻——那些藏在我們體內的蟲卵也無處遁形。於是,嘔吐。”
周宇:“如果一切順利,蟲子最終會從我們的體內消失乾淨。”
周宇推理出來的邏輯
鏈非常完整,但由於他們缺乏實際的證據,這些東西就好像上帝拯救世人的神話故事一樣,對他們來講安慰的效果很大,但還是無法停止懷疑。()
具體要說哪裡懷疑,也說不出來個一二三四五。
?本作者舍山取草提醒您最全的《賽博第一反派》儘在[],域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尤修隻能這麼問:“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並不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問句。普遍情況下,它隻是代表了聽者的震驚。但周宇還是正兒八經地進行了解答:“我們要相信白銀共和國的科技。”
白銀共和國的科技很強大,投放生物武器也能區分敵我。
“而且……戰時斷網其實可以配備很多種打擊方式,生物武器的種類也不局限於傳染性的寄生蟲,這麼多年過去,如果白銀共和國能夠優先選擇使用這種白蟲,說明它已經相對成熟——要麼性價比高,要麼穩定性強。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是絕對不可能的。”
頓了頓,周宇又說,“如果他們的指揮有腦子的話。”
“瘋子不在討論的範圍之內。”
“這麼多年過去”這句話是一個限定的表達——在進入垃圾島之前,他接觸到了相關的信息。這裡還有一個外人,他不能夠直接說明。但還好,“外人”尤修並沒有對這句話產生什麼疑義,他的重點放在了最後一句話——
“為什麼瘋子不在討論的範圍之中?”
周宇:“瘋子做什麼事都是合理的。”
“傷敵一個自損一萬都行。”
尤修:“……”
現在開始他們祈禱投放基因武器的人不是瘋子。
***
自嘔吐發生後的第三天。
路雨再一次檢查了所有人的身體——在這三天時間之中,為了觀察變化,她都被安排在同一時間檢查蟲子的發育情況。
路雨:“不見了。”
蟲子全部都不見了。在他們的身體之中,好像遇見夏日陽光的冰淇淩一樣,融化得無影無蹤。嘔吐沒有再發生,眾人一致同意衝掉馬桶裡留待觀察的嘔吐物樣本。
他們苟活了下來。
尤修對此稍微有一點疑惑,他問周宇:“你不是卡斯混血嗎?”
按照道理,帶有卡斯國人基因的不應該逃脫感染。
周宇臉不紅心不跳地解釋:“卡斯國人也有很多外來移民的。”
尤修:“你父母是外來移民?”
周宇:“也許吧。不然怎麼解釋我沒有死掉這個事實呢?”
皆大歡喜。劫後餘生。現在他們需要保證存活,等待蛇頭的通知——如果他還沒有被抓的話。
尤修:“如果蛇頭被抓了要怎麼辦?”
章馳:“那就沒有辦法了。”
“我們得自己找出路。”
尤修微微睜大眼睛。
通常情況下偷渡都需要有一個經驗豐富的蛇頭,邊境線很長,他們還要專門繞過那些已經被人為清理出來的大路和關卡。有許多人死在了偷渡的路上——叢林裡麵有很多的野獸,大自然設
() 下的天然陷阱。可能從山嶺上掉下去,一場大雨,大風,總而言之,走蛇頭提供的道路並不是完全沒有風險。但至少,那些路曾經有人走過。
自己找出路,就相當於把人放進一個未經開發的原始環境。
裡麵不僅危險重重,食物短缺,還很容易迷失方向。
九死一生。
“如果明天之前,蛇頭還沒有打過來電話。我們就直接出發。”章馳指了指廚房,“食物已經不多了。我們還得留一點乾糧在路上吃。拖得越久,我們出去的概率就越小。”
“白銀共和國占領了這個城市,網絡沒有恢複。卡斯國人會死,但卡斯還有很多非原住民,他們不會被感染,白銀共和國也不會允許他們跑掉——等局勢穩定,他們會派出更多人手巡邏邊境線。”
“卡斯不願意放人,隻是為了防止有人逃脫兵役。被他們抓到,我們最多會被送去坐牢。但白銀共和國不一樣。”
“他們不會放任何知道戰爭內幕的人離開蘭卡特。”
“他們會殺人。”
沒有人反對這個提議。
他們親眼見識了開進來的那些殺人不眨眼的白銀共和國的軍人。
也見識過這個冰冷的戰爭機器毫不留情地發射導彈。
所有人開始收拾行李。
——就算是蛇頭在明天打來了電話,他們也得收拾行李。
行李已經提前打包過一次,收拾起來非常快。房子裡還剩的食物也不多,全部打包起來,剛好能夠裝進一個超市的小號口袋。陸英背一個雙肩包,再提一個袋子,輕輕鬆鬆。
第二天早上,蛇頭的電話沒有打來。
眾人坐進了停在院子裡的那一輛車,在陸英將那一袋僅剩的食物塞進後備箱之後,他沒有直接關上後備箱的車門。他走到最前麵,副駕駛座,章馳坐的位置,敲了敲玻璃。
車窗打開。
陸英說:“綠色的車來了。”
綠色的車?
章馳皺了皺眉頭。很快,心頭一跳。她看向後視鏡,車停在院子裡麵,看不到公路。她拉開車門,站直身體。兩秒之後,臉沉了下來。
“回去。”
“他們來了。”
***
周宇認為他們中了一個倒黴的詛咒,這個詛咒的內容是,每當有好事發生在他們身上,就會同時發生一件壞事。
就在他們準備出發的時候,白銀共和國的士兵又來到了這個“寧靜”的郊區。兩輛大型裝甲車停在外麵,綁著槍的士兵從車上下來,專門負責派發食物。
他們回去得太遲了,就在他們剛剛把車蓋上遮掩的寬布時,裝甲車已經開到了他們不足五十米開外。車上安裝著喇叭,喇叭裡頭播放著通知。
通知所有村民出門領取食物。
他們攔截了整個村子的進出口通道,跟世界巨星閃亮登場一樣,一條公路都是他們的舞台——在最主要舞台的兩側,還有幾個抬著攝像機的“記者”。
作為巨星,他們需要非常多的捧場觀眾,於是所有人的門都被敲了一遍。這些不請自來的客人自然沒有客隨主便的優良品德,沒有打開的門都被他們踹開,躲在屋裡不肯出來的人都被他們揪了出來。
現在所有人都集合到了公路的兩側。作為紅毯兩側捧場的觀眾,整齊排列。
章馳他們站在左邊的公路,處於人群的最前端。巧合的是,那個曾經往白銀共和國開進城的裝甲車扔過雞蛋的男孩就站在隊伍的第一個。
大概還是十二三歲。
從他穿著的夾克背後那一個卡通小熊來看。
十四五歲的少年總是很用力地想要擺脫“幼稚”這兩個字眼。他們是比八十歲的老爺爺還討厭“卡通”的人。
氣氛組到位,攝像機開始運行,在所有人頭頂之上,還有一架帶著鏡頭的無人機,無人機飛得很高,一個俯視的全景,從那個位置,大概每個人看上去都隻是個芝麻大小的背景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