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沉默。
紀湛走過來,溫和的眼睛在一刻變得認真,他的身高比章馳高出一個腦袋,走得太近了,會讓人用仰視的角度看他。他停在合適的位置,剛好,兩個人可以平視彼此。
“不是。”
章馳點頭:“我想也是。”
紀湛失笑:“怎麼會想起來問這種事?”
章馳:“看見的八卦新聞。”
紀湛:“那上麵經常胡說八道。”
章馳:“看來是。”
紀湛轉過頭,但就突然,他又將頭轉了回來:“你不覺得我在騙你嗎?”
章馳一口悶掉安神茶,自動往廚房走:“你沒有騙我的必要。”
紀湛:“看起來你對我的信任有所提高。”
章馳已經走到了開放式的廚房的吧台,聲音變弱:“你沒有掩飾過你的殘忍。”
紀湛沒有往臥室的方向走,他就站在原地,望著章馳的背影。感應龍頭打開,水衝進杯子裡。
“嘩啦啦”——
橘黃的燈光照在直線條的建築設計和冷調的房屋軟裝上,這裡的一切都顯得那樣的堅硬。也許,隻有等到明天太陽升起,房間才會迎來溫暖的融化。
良久,等水被暫時的關上,他終於轉身。
***
“你沒長手嗎?”
“我是殘疾人。”
……
“你沒長腳嗎?”
“我是殘疾人。”
……
“你沒長腦子嗎?”
“我是殘疾——呸,你才沒長腦子呢!”
周宇的手術很成功,新裝上的金屬小指頭跟原先的手掌完美匹配,本來,現有的技術可以做成外部仿生材質,但他偏偏不要——他就要那種冷硬的金屬風。
他的說法是生死線走一回,突然看透世事,決定背離跟時尚井水不犯河水的君子之約,當一回金屬朋克的弄潮兒L。
奇良單純認為他隻是想要占殘疾人的便宜。
周宇認為奇良過於的陰暗,因為他既沒有搶公交車的愛心座位,也沒有冒領政府發給殘疾人的生活補助,更沒有把殘疾拿在簡曆或者申請裡麵大書特書,讓申請的公司或者學校為自己大開綠燈。
他唯一做的,不過是指示奇良給他端茶送水,捶背捏腿,順便把電視節目從早到晚二十四小時都調到他心怡的頻道。
每當奇良想要一拳揍扁周宇的腦袋時,他都會不慌不忙地從毯子裡麵伸出來那一根堅固的槍灰色小拇指,憂傷地發表講話:“我是殘疾人。你的道德已經滑坡到欺負殘疾人的水準了嗎?”
奇良:“你不要得寸進尺。”
周宇將毯子裹好,左手拿著酒杯小嘬一口,放下去,右手將芝士蛋糕端過來,一口悶完最後一小塊蛋糕,將吃光的盤子遞到沙發後麵給他捶肩膀的奇良手裡。
“我是殘疾人。”
現在他連多餘的話都不用說了。
他完全已經拿捏住了奇良的命脈。
奇良:“……”
好想揍扁他!
周宇:“換一盤新的,嗯……這個有一點太甜了,你給我點個黑森林蛋糕吧,再來一個牛排——等等,這麼晚了吃太油膩了不好,不利於我病情的恢複,我要白鬆露,還要魚子醬,當零食吃就行了,也不能讓你太破費……”
奇良剛接下盤子,門鈴在這個時候響了,他一把將盤子塞回周宇手裡:“肯定是魏易來了,我去開門!”
周宇:“……”
這小子。
還學會狐假虎威了!
門打開,章馳走了進來,她手上提著一個六寸的蛋糕,用透明紙包裝成一朵花的形狀,蛋糕中間有一個巨大的蝴蝶結,柔軟的形狀像是下一秒就要從蛋糕上麵倒下去,但就是這樣搖搖晃晃,彈性十足地落到了餐桌上。
複原了。
周宇蹭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擠著拖鞋噔噔蹬跑過來,睜大眼睛看著蛋糕的logo——“金蝴蝶”,logo下麵還有一排小字:“奧天帝國皇室專供”。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每10000原幣100g的金蝴蝶牌果凍蛋糕?”
周宇故作吃驚的捧場引得奇良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這你都知道?”
周宇牛氣哄哄地抄手:“最近有一點研究,本來打算明天讓你給我買來著……”趕在冤大頭奇良發火之前,周宇峰回路轉,“你帶蛋糕過來做什麼啊?”
章馳目光掃到周宇缺失的小拇指上:“探病。記得你好像很喜歡吃蛋糕來著。”
章馳拆開蛋糕包裝帶上麵的絲帶,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的透明紙就這樣滑下來,一點也沒有沾到果凍蛋糕的表皮,她將蛋糕的底托拿出來,乳白色的底托下麵還有一個小小的抽屜,按下開關之後彈出來一個數字生日蠟燭。
“上一次去宴會吃過,挺好吃的。你應該會喜歡。”
周宇兩眼一亮,但這抹亮光如來去匆匆的流星,下一秒就消失在了他的眼中,蠢蠢欲動去拿蛋糕的手也倏地就收了回來。
因為他脖子忽然一痛。
想起上一次,這二位在垃圾島的酒吧一起給他過的那個生日。
蛋糕和生日蛋糕略微有一點區彆——隻是多兩個字,就可以給他留下終身的陰影。奇良一眼就看透周宇的九轉回腸,積攢了多日的不滿終於有了飛流直下的時機:“嗬嗬,祝你生日快樂,又老了一歲!”
周宇睨了奇良一樣。
奇良有恃無恐地去拿蠟燭:“我給你點上吧。壽星。”
不知道怎麼的,一個臨時送來的蛋糕突然被定了性,於是,吧台和客廳的燈光全部關閉,這一個隨著蛋糕附贈的數字蠟燭被點亮。
數字蠟燭沒有燭心,就是一個圓柱形的滾動彩屏,上麵閃爍著從上往下噴湧的彩帶,最上方有虛擬的火燃燒,智能感應吹來過的是不解風情的妖風,還
是真正蛋糕主人的那一口熱氣。
三個人一起吹了蠟燭。
今天不是任何一個人的生日。
周宇不知道是有感而發,還是暗藏私貨,將數字蠟燭自定義為了1歲。
慶祝他們每個人從每一場災難之中劫後餘生。美其名曰新生,恬不知恥地稱呼自己還是個寶寶。
房間的燈光被奇良重新打開,章馳切了蛋糕,六寸蛋糕一共被分為了六份,裝在蛋糕盤裡,將蛋糕盤遞給周宇,章馳說:“我過來還有一件事。”
周宇張開的血盆大口又閉了回去,奇良在旁邊神色緊張,身體站直,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章馳抬了抬蛋糕盤子:“怎麼不接?”
周宇回過神,伸出右手去接盤子,結果盤子在手裡抖了一下,他連忙拿左手把盤子給抓了回來,好險沒有讓嫩滑柔軟的果凍蛋糕倒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
“神經連接不適應,”周宇伸出右手,手掌打開在半空中晃了晃,小拇指雖然也在動,但沒有像其他手指頭一樣,跟他掌根的運動同步,“其他手指也受到乾擾,有時候會突然使不上力。”
奇良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注視周宇。
周宇乜了回去:“看什麼看?沒看過這麼帥的帥哥嗎?”
奇良突然變得有一些心虛——他一直認為周宇是裝出來的柔弱,騙取像他這樣尚且有底線的人不得已而為之的同情心。
不對——他就是裝出來的柔弱!
奇良捉起周宇的手臂:“你不是一直跟我顯擺你的手很靈活來的嗎?”
周宇很不自在地用另一隻手將右臂拯救回來,袖子被奇良抓出來褶皺,滑到了手肘的位置,他一邊理著袖子一邊說:“哎呀,先不說這個了,蛋糕都要涼了——”
三個人一起吃熱乎的蛋糕。
章馳能夠感覺到周宇情緒的低落——裝出來的興致勃勃始終跟自然狀態的雅興有一些細節的差彆。
在沒有人看見的某一秒,甚至隻是一個一秒都不到的瞬間,人會忘記偽裝,流露出他對於某件事本身的態度。
突然之間,就不笑了。
從那天晚上回來之後,周宇就沒有再提過在地堡裡麵發生過的任何事情,他在刻意的回避,也許並不是針對某個人,某個群體,隻是自然而然地,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回避。
周宇吃了兩口蛋糕,“啊”了一聲,叉子抿在嘴裡,說:“你剛剛說有什麼事來的?”
奇良也突然回過神來,停下手裡吃動作的動作,連盤子都規規矩矩地放回到茶幾l上。
章馳放下蛋糕:“我想問你,那天費程抓你去地堡,你有見到裡麵還有其他像33號一樣的——”章馳頓了一下,她在尋找一個合適的措辭,“生物嗎?”
周宇皺緊眉頭,一副思考的模樣,過一會兒L,他放下盤子,說:“33號在第二層,我沒有上過第二層。”
“那天我被費程的人抓到,他們開過去汙染區,那兩個異血也不
敢往汙染中心走,一直在外麵繞圈,最後過來支援的人,他們就等在那裡,有好一陣時間。”
章馳:“埋伏?”
周宇點頭:“我猜是。他們最後沒有等到人,我被另外過來支援的人帶走,頭上戴著不透光的頭套,車開了很長的時間,一直到進他們稱作水巢的地方,頭套才被摘下來。”
“他們推著我進去,裡麵黑漆漆的,有的地方有燈,有的地方沒有燈,很多東西都看得不是很清楚,我沒有看到像33號那樣的異血。那個女研究員不是說了嗎,他是唯一一個X,如果不是他突然進化,水巢不可能攔不住他。”
章馳稍微放下心來:“我猜也是。”
周宇敏銳地察覺到什麼:“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章馳:“海恩科技想要克隆33號,現在33號死了。”
33號死了,如果還有比肩33號的存在,那麼麻煩就不算解決。
周宇不問了。
——短短一句話就可以推測出來背後牽扯出來的秘密。他才不要再卷進去麻煩當中!
“誒,不過……”周宇按住腦袋,“我當時進去的時候,有一個小孩從裡麵逃跑,撞到我身邊來了,後麵又來了一個管理員,人給捉回去了。那個小孩是正常人。”
那天晚上,他們在水巢裡麵就沒有見過正常人。
水巢的布局不止他們窺到那一點邊邊角角。他們隻看見了成品,完美的成品,失敗的成品……如果周宇所見的屬實,水巢裡麵還藏著沒有被汙染的小孩。
他們會怎樣做實驗呢?
將異血關起來,等待他們其中某個人爆發汙染,再將其他的正常人與他關在同一個區域。
爆發汙染是不定時的,像明妮那樣,不知道哪一天就成為汙染源。幸運的大多數,一輩子都不會變身為汙染源。
他們需要異血,也需要等待培養的原生人,在某一天,爆發一次汙染,但如果這些異血都不變成汙染源呢?他們又要怎麼控製實驗的時間呢?
唯一的解法。
加大樣本池。
海恩科技一定抓了很多異血,以及等待實驗的原生人。
章馳:“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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