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魚目亦笑我(1 / 1)

於夫人半躺在床上,聽完於小郎君敘述,低頭抹著眼淚道:“到底都是逐利之人,淡薄無情,不知那狗官允諾了他們什麼,他們這是不管你父親了。”

“啊?”於小郎君茫然了一瞬,既而憤慨道,“父親與他們多年相交,情同手足!他們如何忍心?難怪我叫他們合力去逼狗官放人,他們還訓斥我不懂事。原是想獨善其身!”

於夫人想的更消極一些。諸人都不是什麼善類。他家成了落單的孤狼,無人主事,是誰人都會想來分一口肉的。

她按住不提,隻叫於小郎君速去籌錢,切忌張揚,莫叫太多人知曉,免引得人心惶惶。自己也將一乾貴重首飾整理了遍,裝進匣中,抱上馬車。

最後短短半日,籌到了六千兩左右。

紅日漸近西山,黃昏時分,於夫人帶著銀錢來到衙門。

天色灰朦。侍衛提著盞燈出來接她,未帶二人進去,隻站在門內遮掩了下外間的視線。

於夫人先是拿出一千兩,侍衛在手中點了一遍,痛快收入懷中,模棱兩可地笑道:“今日天色已晚,獄中探視不合規矩,夫人明日再來試試吧。”

於夫人見此反是鬆了口氣。單憑這位新縣令的氣派,便不是什麼鄉野來的窮酸小官。若隻是為求財,區區一千兩自是不能入眼。

她又命兒子回馬車搬來一個木匣,好言好語地塞入侍衛手中。

侍衛熟練地收下,嘴上還是不鬆口:“於夫人這是做什麼?實在是通融不得。速速離去。”

於夫人隻將身上銀錢都拿出來,懇求了幾l次,那侍衛才總算同意,態度冷淡地道:“隻能片刻。隻許一人。”

於夫人獨自隨他進去。

穿過後院時,看見擺在漆黑焦土上的十幾l具棺材,又有數十名猛士一致停下動作來盯著她,被嚇得毛骨悚然。

進了牢獄,本以為會看見什麼不忍目睹的慘狀,一路進去不敢抬頭,眼淚已經先行滾下。

等聽到於老一聲低呼,碎步趕去,見人還全須全尾地站著,連身上衣衫都沒有幾l處淩亂,隻是麵容憔悴了些許,尚且不敢置信,握住於老的手痛泣道:“我苦命的阿郎啊!”

反複端詳,確認縣令未施刑罰,不過是將人好生關著,情緒才稍稍平靜。

於老鄭重其事地交代道:“你不必為我擔心。今日回去,馬上收拾東西,帶著孩子們離開盤平。”

於夫人錯愕道:“那何時回來?家中的田產、商鋪,又該給誰打理?”

於老急說:“要不得啦,顧不上那些。一輩子也彆回來!”

侍衛陰惻惻地在後方盯著,搭腔道:“出城一路不大安生,劫匪頗多,夫人若是想走,我等定然著力護送。隻是府衙如今正值缺人之際,抽調不出太多好漢。”

於夫人聽出來他是還想要錢,回頭瞅了一眼,又用眼神詢問於公。

縱是要走,於府中也不缺護院打手。綠林上的朋友也有一些,都能用錢打發

。()

她心中自然是怨恨這幫官府的人,不想再將銀錢扔進水裡,還聽不著個響兒。

?退戈提醒您《回涯》第一時間在[]更新,記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於老用力握了下她的手,麵上肌肉緊繃,重音咬字說:“除卻幾l位官爺,盤平城裡已沒有能信任的人。帶上家中親眷,走吧!”

於夫人聽他說得嚴峻,也不免慌張。胸膛裡七上八下地懸緊,想再細問,卻見於老朝她輕輕搖了搖頭。

念及身後還有外人,她也隻得將話都咽回去。

不懂為何前一日還是盤平城中的高門大戶,無所畏忌,自此就要東西漂泊,南北奔流了。

“怎麼了?”她悲情難抑,呢喃自語道,“這是怎麼了?”

侍衛不容她感念傷懷,公事公辦地道:“我給夫人一晚上的時間準備,城外那群草寇猖獗得很,若是再晚,怕是得糾集鬨事,伏路打劫,屆時我等不定有那心力。”

說罷又跟了一句:“於夫人該走了。回去好好考慮考慮。”

於夫人應下,隻是還有許多事情琢磨不明白,注視著於老,想求個解答。

於老默然不語,淚盈袖袍,拍了拍她手,也緊催著她離開。

於夫人這才三步一回頭地離去。

侍衛跟在後麵,見她仍是一臉淒戚,提醒了句:“於公無恙,夫人不該開心些嗎?他幾l位好友關懷心切,該也快過來探看了。”

於夫人聞言收拾了心情,擦乾淨臉,擺出一副稍顯輕快的麵容,走出衙門後,與聞訊趕來的士紳們道:“見到了,不曾被逼問,好生招待著,隻是暫時可能出不來。還要再關上幾l日。”

數人未覺出端倪,隻觀到她神態中的疏離跟埋怨,不以為然地笑道:“如此便好。我等就說,那小雜種就算再大的膽子,也斷不敢動於兄的一根汗毛,是嫂嫂跟賢侄心慌意亂了。”

“等於兄出來,我等沒了顧忌,找個機會好好教訓那狗官一頓,叫他低頭給於兄和嫂嫂賠個不是。吞進去多少,成倍地吐出來。”

於夫人敷衍應付,腳下未停,上了馬車,命車夫快行。

侍衛轉身回到牢獄,幽微的燭火在地麵投下一個臃腫的身影,他抬起頭,於老已因恐懼,撕下衣服的布條,掛在窗口自縊身亡。

·

翌日晚間,於夫人命親信悄然將城中不及變賣的田產、地契,一並送去縣衙,當作酬謝。

於小郎君聞聽,心尖疼得滴血,已是不及阻止。

於氏經營多年,雖也算家財豐巨,可多數進項並不留在自己手中,都用於上下打點。這一送,數十年的勞苦有半數都算付之東流了。

所幸縣衙真的遣人來接,由魏淩生的貼身侍衛領頭,趁著夜色昏暗,將兩輛馬車的人財帶出盤平。

出城門後又走了約半個時辰,馬車停在了山道上。

於夫人雙眼緊閉,再是強撐,亦是駭得要暈厥過去。

侍衛下馬敲了敲車門,讓他們出來。

眾人方寸大亂,從緘默無言到雞飛狗跳,頃刻吵做

() 一團。

於小郎君掀開門簾,冒出頭問:“怎麼了?”

侍衛兩手抱劍,言簡意賅地道:“你們該走了,東西留下。”

一群人疑神疑鬼了整晚,此刻發了瘋似地吼叫出來:“豈有此理,你們言而無信!”

“山中劫匪都不及你們無恥!我於家孝敬了你們多少錢?竟連一點安身立命的本錢都不留?”

“你們答應過我父親什麼?莫非也不作數了嗎?”

侍衛短短兩日得了大筆錢財,看著這幫財神爺也是難得的好脾氣,任由他們罵,笑若春風道:“我若是你們,就趕緊逃命,舍下一切潛入到這山野林莽裡去,帶著這些東西,反倒死得更快。”

於小郎君以為他是恫嚇,問:“你們什麼意思?”

侍衛說:“我家主子心善,不做趕儘殺絕的事。你們的主子可就不一定了。同是高家的幾l條狗,也未必願意放過你們。護送這一路,到此已算仁至義儘,往後自求多福吧。”

於小郎君茫無一策,回頭去找母親,扯了扯於夫人的衣袖。

“對了。”

侍衛抬手一招,身後數人立馬扛來一個重物。

眾人這才注意到,護衛們來時還帶著個東西,一直放在馬背上。

幾l人將那橫長物體擺在地麵,掀開包裹的白布,露出於公那張略險猙獰的麵孔。

於小郎君與那張不能瞑目的臉直直對上了視線,錯愣了好一陣,繼而是膽裂魂飛地尖叫,直要將五臟六腑都咆哮出來。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往後直躥,引起身後一幫家眷跟著慘叫,緊緊抱在一起。

“帶著你父親一起逃吧,也算是一家團圓了。”侍衛舉起長劍,笑容淡去,“再不下來,我可就要親自動手了。”

一眾護衛將於家老小留在路邊,帶著其餘車馬返回盤平。

·

於氏逃離盤平的消息不脛而走。

不出一日,城中百姓們便從各路人馬口中得知,於公一家老小都沒了蹤跡,隨即各種揣測甚囂塵上,討論得沸沸揚揚。

便是宋回涯不怎麼出家門,也能覺出城中的暗流湧動。

百姓們原本隻等著縣衙後院再起第二次火,徹底埋了朝廷的野心勃勃。豈料數日過去,縣令安然無事,橫行霸道的大掌櫃,倒是狐奔鼠躥,避其威儀了。

早已習慣了世道昏沉的眾人,驟然得見天光大明,如何能不震動?

宋回涯坐在院中,教徒弟識字念書。

宋知怯換上了新衣服,高高挽起衣袖,用石子兒在地上抄寫。

挎著菜籃的小姑娘從外麵跑進來,遠遠便興衝衝地喊:“女俠!我知道了!”

-->>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