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當日。
天氣不算太好,細雨霏霏,濕霧彌漫。
千鴻宮的弟子們隻知道主殿附近不可出入,大門緊閉,遠遠地像是長老宗親在密閉清修。
宣衡隻請了幾個親信的宗親作為證婚人,婚事在主殿側廳舉行。
隻是從清晨開始,千鴻宮周圍彙聚的鳥兒就太多了,鳥鳴陣陣如浪潮般在山穀與水麵上回蕩,宣衡因這異象,心事重重的凝望著遠處。
宣琮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他也顯然預料到了——以宣衡的性子,必然會要他親眼看著二人禮成。
玉鑾雲車罩著一層薄紗,從半空中穿雲而來,落在主殿廊廡前,兩位女侍扶出了紅衣女子。
羨澤頭戴金釵珠冠,一身紅裳沒有誇張的形製,隻有細致入微的刺繡鑲珠,千鴻宮有自己的針工,她衣裙下擺處便是欲飛的千鳥,披帛上是千鴻宮的群山河流,膝瀾有海浪的波紋。
衣裳開領窄腰,勾勒她的輪廓,脖頸鎖骨在紅的襯托下如羊脂玉,她進了殿門,卻完全不像是成婚,更像是貴客,有些好奇的打量著從屋頂懸下來的紅纓八角琉璃大燈與抱柱橫梁上的金紅絹帶。
宣琮能看到幾l位宗親的麵色都不太好,顯然是被強壓著來參加這場婚禮,幾l人看到羨澤的麵容,也恍惚了一瞬,垂下頭去,但彼此交換的眼神中,都有一種“少宮主也難過美人關”的扼腕惋惜。
宣琮其實知道,宣衡比他更豁得出去。
這場婚禮雖然沒有大辦,但少夫人的存在卻將是人儘皆知,這必然有無數長老宗親的拚死阻撓。
千鴻宮數百年來就沒有哪個宗主有過婚姻,他們會虛偽的說是因為宗主一生要獻給神鳥,實際上宣琮知道,那是為了眾多孩子中選拔宗主的潛規則,能一直輪回下去。
宣衡選在這時候成婚,或許也是因為近日剛剛有數位長老慘死,正是宗門上下最無人敢阻撓他的時候——但宣琮也不敢想象,他背後對千鴻宮上下有多少施壓、脅迫和控製,讓此刻沒有一個人敢阻攔這場婚禮。
宣琮本以為宣衡是千鴻宮的傀儡,他以為自己的放浪形骸才是反抗。
現在他愈發感覺出來了,兄長比誰都偏執。
認準就要的東西,比誰都瘋。
不過宣琮猜測,羨澤應該對他兄長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
宣衡也是這樣想的。
她沒必要知道。
想要成婚的是他,這些都是他應該做的。
甚至宣衡眉眼之間仍有幾l分歉意,宣琮能側耳聽到他低聲說什麼“隻能在此處辦婚禮,終究是對不起你……”“你說冠頂的東珠?有,還有許多……”
隻是這婚禮越辦,長老們越是臉色難看。
二人叩首的環節,羨澤壓根不打算拜任何天地師長,宣衡也早與她商議好了,並不在意,隻是獨自一人直挺挺的向天地,向殿廳正座上代表卓鼎君的師承經傳叩拜。
但除了
千鴻宮的一切以外,宣衡還在上座主位,放了一支朱筆。看那朱筆並非什麼上等的法器,而是件舊物。
宣衡低聲笑道:“我小時候,母親來東山彆宮看過我,給了我這支朱筆。她此時應該仍在外閉關,這朱筆就當做她見證我們的婚禮。”
羨澤輕“啊”了一聲,對著朱筆微微頷首。那位說當宣衡繼位後就來參加典儀的母親。
那幾l位長老看著立在原地環顧四周的女人,與規規矩矩跪拜的少宮主,也隻是敢怒不敢言。
到了婚禮最重要的交換信物的環節,宣衡奉上的果然是自己腰間的玉衡,當他彎腰為羨澤係上玉衡時,羨澤手指有些輕浮的撥弄著玉衡的纓子,有位長老臉憋得通紅,竟然當場昏了過去。
這是千鴻宮最重要的信物啊!
而羨澤也拿出了交換的信物,不是任何珠玉法器,而是一根羽毛。
白色中點點灑金的羽毛,尾端有微微燒焦的痕跡。
一支羽毛,來交換意味著未來宗主最大諾言的玉衡?
而宣衡麵上卻湧上來被衝擊的驚愕歡欣,他緊緊握著那支羽毛,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表達。
宣琮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不對勁。
羨澤的身份不對勁。
之前隻是以為她是不出世的大能,或者是其他宗門的重要人物,但現在看宣衡的態度絕不僅是這麼簡單。
宣衡的玉衡因為曾經由鸞仙之手送還回來,所以他視若珍寶,絕不可能隨意贈人,而此刻他係在羨澤腰間時的神情,隱隱透露著某種狂熱,就如同當年他念叨結仙緣時那般!
再加上羨澤對拜師承經傳拜天地的不屑一顧,贈予的信物是一枚羽毛卻讓宣衡如此激動……
他也記得上古典籍中記載過神鳥入世定情,以羽毛作為信物,不腐不壞,甚至說哪怕凡人死後化作魔域的鬼,掉入冥油河中,握著羽毛也能浮上來。
難不成、難不成眼前的女子,是傳說中的鸞仙?!
怎麼可能!
在宣琮驚疑不定的目光中,雙方交換信物,婚禮也過了半。
仆從端來金盆,二人洗手作禮沃盥,再移步到側間共用酳酒。
桌上擺了金器大漆盛做的九道飯菜,二人需要三飯三酳,以示夫妻今後要共餐同飲。
本應該嚴肅重禮的儀式,但羨澤卻滿眼好奇扭頭亂看,發冠上珠玉晃動,宣衡笑了笑,為她扶住發冠,細細解釋禮節的出處與寓意。
這場婚禮因為二人的喁喁私語而顯得溫情私密。
桌上的飯菜要各吃三口,但因為那臘肉太好吃,羨澤吃了第三口之後還忍不住伸筷子,宣衡連忙道:“夜裡讓膳房再做,回頭端屋裡,這會兒再吃寓意就不好了。”
羨澤偏過頭,有些不滿道:“大不了我吃六口,吃個六六大順。”
宣衡寬袖下挽住緊緊挽住她的手,側耳對她說了好一陣子,她終於作罷,拿起繪有雌雄雙鳥的大漆合巹。夫妻二人需各飲三次,她一
嘗是好酒,麵上有些驚喜的神色,宣衡眼睛微微彎了一下,似乎是特意為她備的。
隻不過宣衡幾l乎從不飲酒,以袖掩麵,三大口下去麵上也微微皺起來,到夫妻對拜的時候便是兩頰泛紅。
而後便是雙方可同親友飲酒,共分餐食作為沾喜,但周圍的長老臉色比臘肉還黑,宣琮又不想沾這個喜,無一人上去主動分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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