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三十,暮色從四麵八方湧來時,京城千家萬戶一柱清香拜九霄,萬物迎春送殘臘。皇宮之中早早開宴,皇親國戚、紫衣朝臣濟濟一堂,座無虛席,交頭接耳聲不絕如縷。宮中的樂師敲響銅鍍金雙龍紐雲龍紋編鐘,悠揚的賀歲曲子緩緩響起,赴宴的歸人們看著餐桌上的點心和冷盤,窗外的雪兀自飄個不停,爐火裡煨烤出來的橘子香氣在鼻尖嫋嫋縈繞,都在想,拿往年夜宴的經驗來說,這頭一道熱菜,必要取個“年年有餘”的兆頭,那麼今年的年夜飯,頭一道熱菜會是什麼魚,又是怎麼個燒法呢。
正想著呢,小太監們兩人一組,抬著巨大的蒸屜魚貫走來,在每一桌的中間放了一條碩大的清蒸江團,魚的肚皮色澤粉紅,灰黑色的鰭如一麵旗斜插在灰色背上,醇香四溢,叫人下意識地想伸出筷子夾一塊來嘗一嘗,又礙於這是在宮宴上,侍奉的太監不分餐,他們不敢開動……
“趁熱分給眾愛卿。”皇帝蕭敏坐在龍椅上,他微垂鳳目,手指拈起太監剝好的金橘,緩緩送往唇邊,一邊下意識地用眼角的餘光瞄著眾人,等看他們下筷子吃江團的反應:“這魚,涼了就不好吃了。”
嗬,其實他沒吃過,不過憑經驗胡謅罷了。
但是無人敢懷疑。
侍立在各桌旁邊的太監便用勺子給貴人們分了魚放在盤子裡:“慢用。”
眾貴人用筷子夾起來,優雅地放入口中,嘗了頭一口之後,立即去夾第二下,甚至沒停下就又吃了一口,這時才麵露疑惑:“這是什麼魚?往年沒吃過,是哪省進貢的?”
一些曾在蜀地任過官的,比如禮部侍郎李叔懷,他放下筷子愕然說道:“這是蜀地的江團吧。難不成是成都府送來的?”說完他又搖搖頭:“蜀人極愛吃江團,能打撈到的江團不過五六斤重已算是大魚,這魚……比蜀地的大多了。”
難道成都府禁漁了養了批這麼大的。
戶部尚書秦衝和朝皇帝看了一眼,隻見他麵帶笑意,似有意開金口像貴人們介紹江團,遂咽下了話,隻聽帝說道:“這是黔州知府杜大人前兒送進京的,”他方才也嘗了三口——對於帝王來說,為防臣子猜測其喜好,在宴會上一道菜最多也隻能夾三下,他放下筷子的時候有些意猶未儘:“朕嘗著鮮,眾愛卿呢?”
“回陛下,”左相蕭汝平說道:“臣與陛下一樣,吃得欲罷不能。”他頓了一頓說道:“方才聽李大人猜這是蜀地的產物,臣想起來了,漢朝時,劉璋在蜀地,每年初春之季都要送一批‘水羊子’走水路由岷江入長江,一夜風緊,船馳車送,直抵洛陽皇宮,‘千裡送名魚,皇家席上珍。’說的便是這件事,莫非這是‘水羊子’?”
禮部侍郎李叔懷說道:“嗯,江團在蜀地是有‘水羊子’之稱。”自漢代之後,蜀地運送江團進京被言官禦史罵為勞民傷財之事,於是便漸漸不再進貢,北地也就吃不到這種魚了。
右相曹慈正色道:“陛下,杜大人不該行這等勞師動眾之奢靡事。”
手就擒吧。”
王膺眯眼一看,對麵竟是一位輕裘緩帶的玉麵書生,連甲都沒穿,這小子長得不賴就是太輕狂,不屑道:“你是何人?”
“小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沈持的口氣愈發狂妄:“沈持沈歸玉是也。”
“是你,”王膺哼了一聲:“一個欺騙我王和世子的宵小之徒。”前年沈持出使大理國時與段氏結下的恩怨他有所耳聞:“今日本將軍要你死得難看。”
沈持拂了拂袖子,一挑眉頭拱火道:“那就得看王將軍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王膺又冷哼了聲,揮鞭子打馬向前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