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輔成又在寫遊記,他在討論大明之外,也討論著胡人,對於胡人,林輔成用了一個詞去形容,那就是索虜,這個詞是蔑稱,帶有貶義,並非林輔成首創。
索,繩索的意思,本意指的是北方胡人為了遊牧方便,將頭發綁成發辮,西晉兩帝被匈奴人俘虜之後,晉室南遷,開啟了南北朝時代,在南北朝時,南朝嘲諷北朝時候,缺少禮儀,就喜歡用索虜這個詞彙。
但林輔成這裡引用,卻是表示胡人瘦小,如同一根繩索,骨瘦如柴、皮附骨身無肉,如鼠如蟲如貉,上山則虛,下山則溺,其勢羸弱。
同樣,林輔成注意到開平衛的北虜,大多數的骨架很大,但就是這麼瘦弱,這是生產力低下,導致物質極其不豐富造成的結果,並非天生如此矮小。
很多北虜的貴族,都長得膀大腰圓,膘肥體壯,其中的好手,脖子上帶著一個鐵環,鐵環上綁著彩帶,這些彩帶是單對單的角力中,獲勝後從對方身上摘下來的。
彩帶最多的就是巴圖魯,就是勇士的意思。
巴圖魯個個都符合大明對北虜人的印象,高大、魁梧、能征善戰,但絕大多數的草原人,都是瘦弱不堪。
越是瘦弱不堪,就越容易訴諸於神佛,希望神秘力量能夠改變這些苦難,最終完成自我欺騙。
宗教對人的異化,這種案例,在草原遍地都是。
鐵鍋、鹽巴、食物,在草原短缺的程度,遠超內地人的想象,尤其是彼此之間的攻伐,導致了各個部族都要養馬,而馬匹它隻吃草是不能駝人的,因為駝人的馬匹,必須要喂食豆粕和鹽巴,這進一步加劇了草原食物的短缺,進而造成了普遍的矮小和瘦弱。
林輔成更加悲哀的表示,萬能的生產力解法,並不能解決宗教對人的異化。
大明現在有一種唯生產力的論調,就是一切都是因為生產力不足導致社會矛盾。
在生產力,也就是人改變自然的能力不斷的提高之下,一切矛盾都會隨著生產力的提高而消散,當物質豐富到了一種完全飽和的地步,人對人的朘剝就沒有意義,那麼階級就會消亡,就會實現自由。
但這種論調,遇到了阻力,那就是宗教。
生產力的進步,無法根治宗教的頑疾。
林輔成在草原不光是看到了窮民苦力,就以他那個刨根問底的性格,絕不會片麵的觀察窮民苦力,對於草原的貴族們,林輔成也深入觀察,他發現貴族普遍比窮民苦力還要虔誠。
這完全不符合李贄的宗教說,李贄認為宗教是對現實苦難的逃避,是對彼岸的追求。
而這些貴族們完全沒有現實的苦難,也沒有對彼岸的追求,因為他們從出生開始,就在彼岸,但他們對佛的信仰之堅定,讓林輔成歎為觀止。
究其原因,宗教是對下朘剝、建立人身依附關係的重要工具之一,而且非常好用!
有限自由論和其主張的理想國,受到了巨大的挑戰,物質大豐富之後,朘剝的確失去了意義,可是人對奴役他人精神的非物質需求,即宗教,仍會存在,並且進一步增強。
這是林輔成的思考,他還在草原上尋求著答案,林輔成這些遊學團還在尋找,就像是迷失在了大海上的船隻一樣,不知何時才能找到答案。
萬士和拿到了下章禮部的草稿,林輔成有些話說的過分直白,需要進行一下修飾,不讓文章看起來過分的挑釁皇權的威嚴,而萬士和隻用了半個時辰,就把稿件完全潤色好了。
潤色的辦法很簡單,調整了一下結構,李贄那些拍馬屁的話放在了前麵,並且進行了一部分的擴寫,而後林輔成的內容並沒有刪減,不過在最後的部分,萬士和又對大明的未來進行了展望,大體就是未來可期。
萬士和還把題目修改了,從《大明一個失去了靈魂的軀殼》改為了《大明遠邁漢唐又類兩宋》,這樣一來,這篇文章的衝擊力就變小了很多。
真的按林輔成的初稿直接發文,林輔成立刻就會被打成反賊,最後失去了現在文壇魁首地位。
遠邁漢唐和又類兩宋這話,看起來非常的矛盾,因為漢唐和兩宋完全不同,這是能放在一起相提並論之事?
大明和漢唐一樣,都有向下分配和再分配的能力,大明也遷徙富戶充實京畿,而且洪武永樂年間一直在做,這是再分配;大明也設有田製,田製是向下分配的重要手段,大明站在漢唐的基礎上,製定的田製和基層建設,這就是遠邁漢唐。
但是時光荏苒,大明逐漸忘記了這些,反而和兩宋一樣,和士大夫共治天下了,田製形同虛設,天下困於兼並,有誌之士一腔抱負無法展布,賤儒盈朝。
萬閣老將修改好的文章,送入了通和宮,林輔成反賊言論,經過了潤色之後,以一種較為溫和的模樣刊登在了逍遙逸聞上,王謙覺得會賣的非常火爆,印了整整五千份,結果當天上午售賣一空,王謙隻好又加印了五千份,才算是勉強供應。
逍遙逸聞因為筆正們跑去遊學采風,停刊了很久,很多人都以為林輔成、李贄已經被捂嘴了,結果新的一篇發文之後,攻擊力一如既往的強橫,這還是經過萬士和弱化過的版本,但依舊衝擊著京堂的士林,圍繞著林輔成提出的靈魂說,展開了鋪天蓋地的討論。
這正是萬士和想要的結果,他偷偷又招攬了一批讀書人,繼續編纂《諸子彙編》,誇讚、批評、謾罵這些都集中在了林輔成這個人身上的時候,《諸子彙編》的編纂,反而不再引起人們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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