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皇帝是一條喜好白銀的東方巨龍
王崇古用自己豐富的經驗,告訴了所有人為官之道,不是之前儒家君君臣臣的那一套,而是在官場這個孽海,如何做,才能保證自己不會悲劇收場。
朱翊鈞在北衙的時候,就很喜歡看雜報,到了南衙之後,雜報就更加多了,畢竟南衙沒有皇帝,會更加自由一些,朱翊鈞看到了一些不切實際的政治想法。
東林黨人最擅長的就是以針砭時事,對國朝具體政務提出批評為主,以崇尚氣節,自詡清流,鼓噪各種看似美妙但決計無法執行的政令為輔,如此狺狺狂吠吸引擁躉,在朱翊鈞這個皇帝看來,這就是狺狺狂吠。
而大明皇帝將這些看似美妙卻不切實際的政令進行了總結。
萬曆維新在推行許多的新政,這些江南的士大夫們,以鼓噪為主,也想推行一些新政。
比如在整肅社會風氣這件事上,以高攀龍為首的這些江南士大夫們,就提出了『醃臢之風甚囂塵上,當力革青樓除醃臢以正不正』,就是把青樓全都消滅掉,這樣對青樓女子的壓迫就會消失。
好像社會風氣不正,都是青樓女子鬨出來的。
這看起來很清流,畢竟煙花世界是犯罪的培養皿,圍繞著煙花世界誕生了人牙行丶強買強賣丶爭搶地盤等等社會治安問題,但這些士大夫們,從來不說,青樓沒了,樓裡的娼戶怎麽辦。
再說了青樓這種高端的消費場所,他們這些個肉食者不去,那不就沒了?一邊瘋狂的在青樓女子身上蛄蛹,一邊又大罵女子是醃臢。
比如在教育這塊,這些江南士大夫們認為應該還教於民。
這種風力主要是從朱元璋刪減了孟子之後,就開始掀起,朝廷掌控了科舉,還要掌控官刻本,還要設立府州縣學,控製生員,還教於民則天下大同,可這些士大夫從來不會說,他們束修一年就要十兩銀子,彆說窮民苦力了,等閒的鄉賢縉紳,家裡個孩子都供養不起。
這還算好些,還有些更具迷惑性的風力輿論在南衙泛濫。
比如官紳一體納糧,官員和縉紳居然不納糧!那還是大明人嗎?看似是擁護朝廷稽稅,但完全不是。
大明的官紳也要納糧,特權是蠲免部分正賦,特權是不服勞役。
大明最大的問題逃稅漏稅極為嚴重,對症的方子是稽稅院大力稽稅,把地籍搞清楚,把稅基這個問題搞明白,朝廷知道稅要問誰收,而不是每到夏秋兩稅,衙門收稅,都搞得跟土匪下鄉一樣。
真的聽了這幫士大夫的話,把官紳免正賦丶不服勞役的特權取消掉,讀書人裡最大的群體窮酸書生,隻會怨恨朝廷,投奔這些勢要豪右了。
皇帝治國,總是要用到讀書人的,如何讓更多的人讀書,才是問題的關鍵。
比如大明財政困難,為何不嚴肅鹽法以生財?大明的鹽法丶鹽引製度早就敗壞了,如果禁止私鹽,大明朝廷一年最起碼能夠多收入一千萬銀,這看起來簡單易行,而且這還不是胡亂估計,南宋的時候,光是鹽錢就有3100多萬貫!
錢,好多的錢!
嚴肅鹽法,朝廷發鹽引,就不用設立官廠聚斂了,弄得聲名狼藉,也就和鹽法差不太多的收入。
這些賤儒唯獨不說代價,鹽引製度的崩壞,不僅僅孝宗皇帝哄堂大孝導致,就當時那個情況,查私鹽查的狠了,怕是又要查一個黃巢出來,私鹽販子的猖獗,是因為有吃鹽的需求。
嚴肅鹽法,看起來很美好,但百姓吃什麽?這種最基本的問題,賤儒是決計不會解釋的,就是故意營造一種我比朝廷明公更聰明的人設,進而吸引擁躉丶弟子。
這些個亂七八糟的政令還有很多很多,一個個看起來都很美好,其實都是不切實際的,甚至是包藏禍心的,隻要把矛盾說往上麵一套,思考一下矛盾,就會發現其中的問題。
「唯獨這一條看起來最離譜,倒是還有些可能。」朱翊鈞看著手中的一份雜報,樂嗬嗬的說道。
南衙的賤儒們認為:大明每一個成丁,也就是成年男子,都應該從朝廷這裡獲得一些土地耕種!
這看起來是最離譜的,大明近一億兩千萬丁口,這些地從哪裡來?!
大明現在的新政,在對大明的生產資料進行梳理,而這些賤儒鼓噪的主張,是一步到位,梳理什麽,直接發田好了!多少有點用更加激進的政策,來諷刺丶抨擊保守的新政,進而達到破壞新政的目的。
本意是壞的,但大明皇帝真的能執行,大明成丁真的能領到土地!
隻不過這些土地在綏遠丶在遼東,在四大總督府,在雞籠丶在琉球丶在呂宋丶在爪哇,在千島之國,在元緒群島。
「陛下,大司徒的奏疏。」馮保將一本奏疏遞給了陛下,這是一本不需要批覆的奏疏,就是王國光在南衙的所見所聞。
朱翊鈞看完了奏疏,沉默了片刻,對於王國光所言之事,大明皇帝沒有任何辦法去應對。
王國光在奏疏裡,陳述了一個矛盾,南衙的白銀堰塞和貨幣缺失之間的矛盾,白銀堰塞不就是白銀多的堵住了,無法向下疏通,導致白銀的交換價值大幅下跌,怎麽南衙還在錢荒?
「去年五月紋銀一兩,核錢八百四十文,六月止八百二十文矣,至於鋪家所賣僅得七百六七十文不等,庶民無錢可用,雜以鉛錫仍可通行。」朱翊鈞讀了一段奏疏裡的原文。
貨幣缺失缺的是賤金屬貨幣,大明萬曆通寶的鑄造規模,還是趕不上大明這個龐大的市場需求,白銀堆積如山,赤銅的流入規模遠遜於白銀流入,就造成了這種白銀大規模貶值,但錢仍然不夠用的魔幻現象。
南衙的貨幣,正在從過去的單純錢荒這一根筋,到白銀流入過多丶銅錢過少丶白銀快速貶值丶銅錢甚至是飛錢快速升值的兩頭堵的境地。
如果不能妥善解決兩頭堵的大問題,南衙這個大明最富裕的地方,帶著大明往前跑的這個最大的馬車,就會陷入停滯,這對大明的危害,是不可估量的。
朱翊鈞看著這本奏疏,無奈的說道:「解決辦法,第一個就是增發海外通行寶鈔,那就必然要麵對劣幣驅逐良幣的問題,而且這需要大明朝廷的信譽足夠的堅挺,但大明朝廷沒有任何信譽可言,雖然這十三年來有所恢複,但還不夠。」
「不想行鈔法,就要想方設法的增大赤銅流入,讓赤銅流入速度大於白銀貶值丶銅錢升值的速度,或者說大於南衙的發展速度。」
白銀丶銅錢這個矛盾,看似是麵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麵的問題,但現在的問題是,大明朝廷手裡的麵太多,水不夠用,加水都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還真的是個幸福的煩惱啊。」朱翊鈞倒是不覺得有什麽,這是發展的煩惱,總比等死的煩惱要強得多。
馮保笑著說道:「那倒是。」
馮保也不覺得是壞事,現在,活力四射的南衙,總比一潭死水的小農經濟的南衙要強,那些士大夫去逛青樓的時候,都喜歡一掐嫩出水的新茶,不喜歡人老珠黃的舊茶。
比較有趣的是,江南士大夫現在有一種十分普遍的風力輿論,就是一切都怪張居正!
比如這個白銀銅錢的矛盾,賤儒就把這個問題扣在了張居正的頭上,他張居正搞什麽一條鞭法!收什麽貨幣稅,收實物稅,哪裡還有這種困擾。
在朱翊鈞為大明的赤銅煩惱的時候,解決這個煩惱的人,已經準備出發了。
黎牙實帶著伽利略,坐著費利佩二世來遠東貿易的大帆船來到了大明,在近一年的航行中,黎牙實在呂宋港下船,再次踏上了大明的領土。
沒錯,在黎牙實看來,這裡壓根就不是總督府,有巡撫丶總督丶按察司丶布政司丶十二鎮衙門丶用的是大明律,甚至有學舍的呂宋,就是大明的領土,跟泰西的總督府有著極大的區彆。
伽利略在下船的時候,有點暈地,長期在船上的生活,尤其是從秘魯到呂宋這段漫長的洋流航行,讓他已經忘記了腳踏實地的感覺,在達沃城,他們不被允許下船,因為達沃城裡還事實存在著一個菲律賓總督府這樣一個衙門,為了防止勾結,大帆船到達沃城,所有船員禁止下船。
為了維持彼此的體麵,大明保留了這樣一個衙門,而費利佩二世為了維持自己的體麵,假裝菲律賓總督府還存在,也每年都會送一些補給。
伽利略由衷的說道:「這裡以前不叫呂宋,也不叫呂宋港,而是叫馬尼拉,這是費利佩二世在遠東的驕傲,在遠東的明珠,就這樣被大明奪取,費利佩是如何心甘情願,每年都要帶著四百萬到六百萬兩白銀,來到大明朝貢。」
「祈求大明皇帝的寬仁,獲得一些絲綢丶棉布丶船隻。」
黎牙實連連擺手說道:「你錯了,在幾百年前這裡已經叫呂宋了,是我們殺死了呂宋的國王丶奴役了呂宋的平民丶將其稱之為土著和類人的猴子,而後奴役他們建立了那邊那個石頭城堡,用堅固的城堡,來維持蠻橫丶血腥的統治。」
「請不要跟大明討論曆史,大明是遠東活著的羅馬,是一切文化的源頭。」
「孩子,你才二十多歲,我希望你永遠記住這句話,罪惡永遠是罪惡,不是到神像麵前禱告,買幾張贖罪券就能消除罪惡的。」
黎牙實是個傳教士,後來他背約,在船上的時候,黎牙實還偽裝自己是個信徒,下了船之後,立刻就不裝了,甚至開始公開炮轟贖罪券就是心安理得的作惡。
呂宋這片土地,誰才是來者,這是個不證自明的事兒,跟大明討論曆史是不明智的,不如跟大明討論算學,大明的算學在元朝郭守敬之後,確實一直沒有什麽發展。
「在殘忍的殖民統治期間,這些人都是奴隸,但現在他們在指揮著勞力,往船上搬運著赤銅。」黎牙實看著海天一線的蔚藍天空和大海,看著港口上,大聲吆喝,喊著號子的勞力,他們用了各種辦法,把沉重的貨物,從棧橋拉到了船上。
四月信風變化,又到了海貿最為繁忙的時候,這是十二處銅鎮的存銅,大約有一千二百萬斤,而今年從呂宋抵達大明的赤銅,將會超過一千七百萬斤。
按照呂宋銅廠總辦陳成毅的估計,在萬曆十五年,呂宋運往大明的赤銅,將超過兩千兩百萬斤。
陳成毅給大明帶來了無比豐富的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