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天子回京,紫微星歸正
大明皇帝朱翊鈞的南巡,掀起了腥風血雨,在天津衛的河間章氏開始,到鬆江府的擠兌潮結束,這一路上,朱翊鈞這個真皇帝,碰碎了無數的土皇帝,物理上進行了生產資料和財富的再分配,拆分了南衙,浙江修了兩條馳道和運河,進行了大規模的白銀疏浚。
大明皇帝對這次南巡唯一不滿的地方,就是遼東的那些家夥就是打了打嘴炮,居然沒有真的孤注一擲跟大明乾起來,讓李成梁的謀劃落空了。
反明攻守大聯盟可以建立,問題是誰上去砍出第一刀?都知道李成梁走了,大明皇帝南巡京營動彈不得,遼東軍陣必然產生震蕩,可朝鮮丶建州女真丶海西女真丶野人女真丶外喀爾喀諸部,全都希望對方先上。
結果這一拖,就拖到了大明皇帝要回京了,遼東還是沒打起來,想要畢其功於一役的謀劃落空了。
其實這些人聯合在一起,搞什麽反明攻守聯盟,其實就是為了大明朝能把朝貢貿易,再次變成不設限,以前搭著朝鮮朝貢便車的一起朝貢的不在少數,朝鮮薅了大明兩百年的羊毛,大明突然不讓薅了,多少有點不樂意,搞這個攻守同盟,企圖給大明上上強度。
可是這所謂的牢不可破的聯盟,既不是牢不可破,也不是聯盟。
王如龍的奏疏裡,這外喀爾喀諸部,可是非常願意做大明的狗,願意做那個內鬼,大明隻要不關閉臥馬崗對外喀爾喀諸部的互市,他們就一直會願意,甚至願意大明的徵稅官,前往廣闊的漠北徵稅,如果大明覺得麻煩的話,可以由皇帝指定徵稅官進行徵稅,也就是包稅製。
大明皇帝在參加完了閱艦式之後,沒有立刻馬上啟程,而是在鬆江府造船廠,再次進行了視察,對生產快速帆船的船塢,進行非常認真且全麵的調研,和船廠的總辦,深入溝通了船廠在發展過程中所麵臨的困境。
意猶未儘的大明皇帝,在金秋九月,終於開始了回京之路,因為沿路不再巡視,整個回京的旅程,隻有一個月的時間。
朱翊鈞的車駕途徑徐州的時候,專門停了三天,大明皇帝帶著文武大臣,專門去了一趟徐州的煤窯,朱翊鈞想不明白,連山東南部都能靠著挖煤和運河,將煤炭的產業做起來,而且賺的盆滿缽滿,徐州也是有許多煤礦,為何徐州地方還要倒貼錢?
朱翊鈞去了三個地方,鄭莊丶胡莊丶屯頭煤礦,這些地方的窯民,雖然依舊很苦,但終於能領到本來應得勞動報酬了,而且還在營造新的官舍,除此之外,這些窯井的主人,終於不再是來自揚州丶蘇州的商賈,而是由大明工部和地方衙門雙重管理。
人丶財丶物歸徐州地方管理,但生產丶安全丶技術丶配套等方麵,全都歸大明工部西山煤局管理。
「這個結果,朕初步滿意,但還不是特彆滿意。」朱翊鈞在巡視完了礦場之後,對著隨行的大臣如是說道,贏了,但沒有完全勝利。
朱翊鈞是個很在乎輸贏的人,他隻要贏,毫無疑問南巡這一戰,強龍硬壓地頭蛇,朱翊鈞大獲全勝,但在朱翊鈞看來,強龍和地頭蛇之間的戰爭,遠遠沒有到結束的時候。
朱翊鈞離開了徐州,繼續北上,車馬很慢的年代裡,皇帝回京的消息,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北衙盼望著皇帝回來,潞王實在是太不靠譜了,而南衙希望皇帝趕緊走,再也不要回來了,天天殺頭,太嚇人了。
最興奮的無疑是大明北衙留守朱翊鏐,他聽聞皇帝再次從徐州出發北上的時候,一蹦三尺高,興奮的繞著文華殿的柱子跑了好幾圈,才站在了文華殿的殿門前,對著李佑恭興奮無比的說道:「下令,明天起不上早朝,一切等皇兄回京後處置!」
「殿下,這朝中耽誤一天,地方就要耽誤十天,驛傳有限到日期,奏疏不批,地方沒辦法辦事。」李佑恭直接就急眼了,高效的行政效率,是保證帝國穩定運行的柱石之一,怎麽可以如此怠惰?
「關我何事?」朱翊鏐嗤笑一聲說道。
這就是潞王最不靠譜的地方,不喜歡上磨,在他看來廷議,朝會丶批閱奏疏丶處理國事丶操閱軍馬都是上磨,從小跟著皇兄長大的他,可以很好的處理這些庶務,但正因為有這個能力,他才如此的厭煩。
要是看不懂被忽悠也就罷了,明明自己看得懂,還要受這份罪,才是最難受的地方。
「殿下!」李佑恭嘴角抽搐了下,朱翊鏐有點太不負責任了。
其實李佑恭很清楚,這才是天生貴人的模樣,有的時候,是真的沒那個能力,有的時候,有那個能力也懶得管,懶得處置,反正禍患很難蔓延到如此貴人頭上。
陛下這樣的天生貴人,才是異類。
「李大璫,明日起開始輟朝。」朱翊鏐一甩袖子大聲的說道:「我不乾了!說破天,我也不乾了,這壓根就不是人過的日子!你知道我這七個月是怎麽過來的嗎?!」
這七個月,朱翊鏐每天都要四更天開始起床,然後帶著滿肚子的起床氣,到文華殿上,聽一群老狐狸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各種庶務,全都是權力丶利益的鬥爭,盤根交錯,全都是爾虞我詐,費儘心思弄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結果,然後推行下去的時候,又是困難重重,等到推行之後,又是一堆難以解決甚至是從沒出現過的矛盾需要解決。
廷議會持續兩個時辰,中間隻休息一刻鐘,這種精神和身體的雙重折磨也就罷了,等到結束,吃過飯就要去北大營操閱軍馬,朱翊鏐的武力勉強達到了京營銳卒的程度,操閱軍馬又要一個半時辰,等到結束後,回到通和宮,要接見各種心懷鬼胎的臣子,等到掌燈的時候,開始批閱奏疏。
乾完這一切,已經是月上柳梢頭,忙碌了一天的他,必須要立刻休息,否則第二天廷議,就會頭暈目眩。
這七個月是朱翊鏐作息最規律的七個月,這一生乾的活,都沒有七個月忙。
「就像是鑽一個永遠到不了頭的礦洞,一點光沒有的礦洞!我受夠了!告訴朝臣,潞王爺得了心病,七個月,我甚至連萬國美人的麵兒都沒見過!」朱翊鏐的怨氣很大很大,他看著李佑恭大聲的說道:「讓皇兄狠狠的懲罰我吧,最好把我關在潞王府,永遠不要我出來了!」
「反正皇兄兜得住!」
李佑恭無奈,經過幾個月的相處,他發現,潞王爺其實不是那麽一無是處,這麽懶散,其實就一個原因,潞王說的很明白,捅破天了,陛下都能兜得住。
江山社稷這四個字,潞王不用抗,所以才會懈怠。
有皇兄頂著,潞王隻需要享受權利,不需要履行任何的義務。
這種沒有責任心的病,其實很好治,陛下要是真的在南巡的路上沒了,這個責任必須由潞王肩負的時候,他就不能任性了。
「行不行!明天起開始輟朝,行不行!」朱翊鏐大聲的問道。
「行。」李佑恭無奈的回答道,陛下說了,潞王就是屬驢的,得順著毛哄著。
「哈哈哈!萬國美人,我來了!」朱翊鏐一溜煙的跑了,他對文華殿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甚至連奏疏上的批閱,都隻寫了一半。
皇帝都回來了,他多寫一個字都不肯。
萬曆十三年九月二十七日,大明皇帝朱翊鈞回到了忠誠的順天府,下榻通州。
「讓司禮監把奏疏送來吧。」朱翊鈞伸了個懶腰。
下一次南巡,大約在萬曆十六年前後,這是回京路上,內閣閣臣們,確定好的事兒,定期南巡的必要性無需多言,每一次南巡都要對上一次南巡的結果進行檢驗,同時解決新的矛盾。
「陛下,恐怕有點多。」馮保低聲說道:「有三車。」
「不是?奏疏的計量單位不是本嗎?怎麽…輪起車來了?」朱翊鈞的懶腰伸了個半截,目瞪口呆的對著馮保詢問道,奏疏的計量單位用車來形容,就像是磨坊裡的驢,看到了堆積如山需要磨的糧食一樣。
「陛下從徐州出發的時候,潞王殿下就回潞王府了,不肯出來,所以才剩了這麽多。」馮保解釋了問題的關鍵。
「這孩子,算了,把奏疏取來吧,先拉一車來。」朱翊鈞對自己處理奏疏的速度還是有數的,在通州停留這一天的時間,頂多處理一車。
朱翊鈞要在通州停留一天,潞王要來到通州出迎,李如鬆要將京營總兵的大印交還皇帝,再由皇帝將印綬交給戚繼光,在軍政交接之後,留守的六部主事,都要到通州來,將六部事交還尚書。
經過了繁瑣的交接之後,大明皇帝會下一份聖旨,不是大赦天下,而是對潞王的一些不合理的政令進行糾正,比如釋放被潞王關押的大學士丶各部官員丶士林的士大夫等共計三百二十七人。
潞王直接撂挑子的原因,也是在這裡,他乾的好乾的不好,皇兄回京,都要下旨訓誡他,這是慣例,一個親王乾的比皇帝還要好,這成何體統?
「南衙帶來的三十六個萬國美人,都給潞王送到府上去,還有鬆江造船廠送的各色船模,一共二十八款,都給他送過去一套,夠他玩幾個月了。」朱翊鈞處理著手頭的奏疏,吩咐著馮保把『伴手禮』給潞王送去。
辛苦也辛苦了七個月,忙忙碌碌到頭來必然挨罵,那必須要有實質性的賞賜,而這批專門搜集的萬國美人,就是給潞王的實質獎勵。
潞王不缺啥,就喜歡這個萬國美人;
鬆江造船廠打造了一整套的模型,朱翊鈞給潞王帶了個大全套,也省的潞王整天惦記他在文華殿偏殿的手辦牆了,給他直接弄一個。
「陛下,先生以內閣首輔的身份,封駁了陛下的聖旨。」馮保小心翼翼的拿出了聖旨,下章到內閣的聖旨被打了回來。
「啊?什麽原因,內閣封駁朕的聖旨?」朱翊鈞一臉問號,這都是回來的路上形成的共識。
「先生的意思是,被潞王殿下收押的意見簍子們,要殺一批,關一批,送到西山煤局勞役一批,流放一批,不殺不行,不能直接這麽乾脆的直接放了。」馮保低聲說道。
張居正覺得皇帝過於仁善了,朱翊鏐雖然不靠譜,但是在維護皇兄為難意見簍子這件事上,傾儘全力,這些被羈押之人,沒有一個無辜的。
自從萬曆五年張居正丁憂守孝,皇帝逐漸掌握權力之後,張居正很少行封駁事之權,封駁皇帝的聖旨了,這一次,內閣的意見達成了一致,不能放。
「殺的理由呢?還沒南巡的時候,先生天天勸朕仁恕之道,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