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5章 擁有製海權,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邊緣化,是最危險的情況,因為一旦邊緣化,就代表著無人在意,意味著成為路邊一條野狗,誰都能踢兩腳那種路邊野狗,這一點獄卒最是清楚。
獄卒,是大明政治鬥爭的風向標,如果處於鬥爭的漩渦中心,獄卒往往不敢欺辱案犯,因為在漩渦的中心,所有人都在看著,無論誰遞條子,獄卒都不敢輕易下手,可是一旦邊緣化,連個來看一眼的人都沒有,那獄卒就知道,這個人最是好欺負。
無人在意,意味著信息的絕對隔絕,這是政治活動中,最危險的情況。
而被朱翊鏐羈押的這些大學士丶翰林丶科道言官丶士林士子們丶文壇筆正們,就到了這種地步。
大明文壇已經用儘了力氣,在情況不明朗的時候,誰都不敢丶也不願意丶更不能表態,因為沒人知道表態後,是不是會讓皇帝做出更加暴戾的決策來,就這麽關著,怎麽說也能苟活下去。
等到元輔帝師氣消了,再進行試探。
朱翊鈞其實不太明白,張居正為何那麽的堅持,非要嚴厲懲罰,因為朱翊鈞是個年輕人,他才二十三歲,正是鬥誌昂揚丶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候,他無所畏懼,而南巡的廷臣,年紀都很大,年紀越大,越是身不由己,怕的東西就越多。
張居正認為,大明的未來,哪怕是一個人人道路以目的世界都無所謂,隻要陛下聖明即可,這些喜歡倒果為因的儒生們,最好閉嘴,因為張居正這些老臣,真的經曆過那個年代。
大明皇帝和元輔,都很堅持,最後選擇了放在一邊,邊緣化處置。
石茂華雖然離世,但他仍然被葬在了西山陵寢,靜靜的看著京城,看著大明,希望大明可以國泰民安,政通人和。
朱翊鈞下旨輟朝三日後,再次開始了廷議。
「諸愛卿,長崎總督府傳來了快報,倭寇有異動。」朱翊鈞將一封通過海防巡檢送到大明京師的塘報,傳閱了下去。
「咦?倭人是瘋了嗎?」寧遠侯李成梁,看完了塘報,麵色極為凝重的說道。
因為種種跡象表明,倭寇正在集結,並且目標是朝鮮方向,如果目標是長崎總督府,大明朝就該做足充分的準備,應對倭寇對長崎的反攻,但對方的目標是朝鮮方向,就非常耐人尋味了。
這怎麽看都是一個十分瘋狂的決定。
等到所有人都看完了塘報,張居正才麵色凝重的說道:「織田信長,的確有資格做倭國的國主,即便是反覆遭到了暗殺,但他還是付出了極大的代價,讓倭人團結在了一起。」
織田信長是倭國的天降猛男,他始終沒有放棄過自己一公二民的主張,無論多少次的失敗,他都在追求這一目標的實現,八公二民的普遍稅率,讓倭國幾乎沒有平民的存在,全都是奴隸。
比較有趣的是,織田信長是大明皇帝冊封的倭國國王,安土幕府大將軍,大明將足利義昭留在京城和琉球國王做鄰居,其實給織田信長的上位增加了極大的合法性,因為之前大明冊封的幕府將軍已經遷徙到了大明。
倭國無人可稱王,織田信長就是大明認可的倭國的王。
這是大明除了徹底滅倭之外,在嘗試的第二條路,讓倭國和平下來,如果可以的話。
一個和平穩定的倭國,對於大明也是極為有利的,如果能夠倭國能夠安穩下來,是否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徹底滅倭,就得把成本和收益精算一下,看看是否得不償失。
大明自始至終,更希望解決的是倭患,至於進攻倭國本土,多少有點激進了。
織田信長的一公二民如果推行成功,倭國的流民丶流浪武士就會大幅度減少,禁止海盜令和大明築起的長崎丶濟州島丶對馬島防線,這一個海上長城,就可以保證倭寇不會流動出境,再加上對倭國船舶技術的限製,大明的海疆會安靜至少百年。
可惜的是,和平這一條路,從一開始就堵死了。
倭國的大名要織田信長死。
倭國的大名不接受一公二民,奮起反抗,政治暗殺如同吃飯喝水,一次次聯合起來抵抗織田信長。
「所以,織田信長付出了怎樣的代價,讓倭人團結了起來呢?」王崇古麵露不解,在他看來,倭國的大名,已經是咬瘋了狗,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
「是饑荒。」朱翊鈞笑著說道:「王次輔,倭國從去年起,糧價開始飛漲,缺糧10%的結果,不是糧食漲價10%,而是一直漲價到餓死10%的人為止,糧食不是彆的商品,供應減少10%,需求就必須要相應減少10%,當然,很多時候,餓死10%都是開始。」
糧荒到饑荒,餓死10%隻是開始。
倭國缺糧,大明海禁,絕對禁止往倭國販賣糧食。
王崇古看了看張居正,張居正看了看陛下,大明首輔和次輔,這個時候,多少無法理解,缺糧能讓鬥瘋了的狗,冷靜下來,彼此談一談,出去搶食物吃嗎?
「人在饑餓的時候,隻有一種煩惱,那就餓,而糧食和鹽丶油丶鋼鐵丶煤炭不同,糧食的獲得周期很長,通常要幾個月的時間。」朱翊鈞他對自己的評價,從來不是什麽聖天子,他覺得自己在皇位上的農夫而已。
大明廷臣們缺少種田的經驗,而朱翊鈞墾過荒丶扶過犁丶挑過糞丶插過秧丶上過崗漠地,搭過火室丶育過種,把褲腿子翻一翻,每年都會親自下地乾活,朱翊鈞很清楚,糧食這種資源的獲取,不以人類的意誌而決定,餓就是餓。
倭國的糧荒是非常複雜的矛盾,在軍事上,常年的彼此征戰,消耗了太多的糧食,而這些征戰往往伴隨著劫掠,民不聊生,生產被破壞;在經濟上,而倭國的大名們,又不肯降低八公二民的普遍稅率,導致了大量的土地拋荒;而在政治上,又缺乏自上而下的實際統治,在大明介入後,半殖民地半分封封建製度讓一切惡化。
最終導致了糧荒越來越嚴重,迫使倭國各方大名,隻能坐下來,好好談談了。
「織田信長同樣付出了足夠的代價,他承諾將他的兒子,全都遷出倭國,並且已經付諸實踐,他的兒子現在都乘船抵達了長崎總督府,並且向大明而來。」朱翊鈞告訴了廷臣們,織田信長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這個行為,等同於說放棄了幕府將軍的世襲罔替,他就乾到死,這倭國的幕府將軍,終究不會是他的血脈,他的政策,也不會延續。
織田信長的確是倭國的天降猛男,可惜倭人不感謝織田信長。
「倭人打算攻打朝鮮嗎?」王崇古吐了口濁氣,仍然不太清楚織田信長的目的。
倭國攻打朝鮮,大明怎麽可能坐視不理?真的讓倭寇上了岸,大明永無寧日,無論何種原因,大明都會出兵。
張居正看著放在文華殿的巨大堪輿圖說道:「織田信長想的無外乎是,如果贏了,倭國拿到朝鮮東南部廣闊平原作為糧倉,如果輸了,就可以消滅掉足夠多的武士,減少糧食消耗,哪怕輸了,糧荒的問題也解決了。」
「他就不怕大明興兵伐倭嗎?」王國光嘴角抽動了下,嗤笑道:「國帑現在雖然窮了,可是這老庫裡還有七百萬的存銀,足夠滅倭了。」
王國光作為大明的帳房先生,始終留著一筆錢,哪怕現在朝廷的歲收和開支平衡,依舊有七百萬銀的預算,來啟動戰爭,道爺就卡在這一個環節了,因為沒有足夠的錢來啟動,沒有招募到足夠的客兵,無法消滅俺答汗,越拖越久,窟窿越拖越大。
打起來,其實反而就簡單了,開始進攻的時候,一切都要向戰爭傾斜。
「他不怕,滅就滅吧,大明軟刀子殺人更疼,織田信長也是為了倭國的以後,大明就是再能殺人,還能把倭國八百餘萬人殺乾淨嗎?」張居正可以理解織田信長的謀劃,這是他的最後一舞,打贏了那自然一切都有,打輸了,就並入大明。
反正大明本身就是倭國的宗主國,大明不是泰西那幫紅毛番,殺人放火掠奪,斷絕文明的根基,這一戰,倭國最慘痛的結局,頂多就是被大明王化,這也是可以接受的結果。
大明的軟刀子主要是白銀丶寶鈔丶貨物丶高牆丶倭女倭奴貿易,尤其是最後一項,大明在對倭政策上,從來沒有什麽道德負擔,是倭國先犯賤的,嘉靖中期,倭患四起,生靈塗炭,烽火千裡。
「說白了,就是賭國運罷了。」朱翊鈞總結性的說道,織田信長的行為,符合倭國的思考方式,賭國運,這是一波豪賭,把整個倭國壓上了賭桌的豪賭。
「對馬島上有大明的邪馬台軍港,陛下,長崎總督府的奏疏,就是在詢問,邪馬台軍港是否撤軍。」戚繼光麵色十分凝重的說道:「陛下,雖然邪馬台軍港隻是一座孤城,但如果陛下下旨,大明軍可以保證,沒有旨意之前,這座孤城不會陷落。」
永不陷落的城池,是一種謊言,但戚繼光說了,朱翊鈞相信。
對馬島是倭國列島和朝鮮半島之間的腳踏石,無論是從朝鮮進攻倭國,還是倭國進攻朝鮮,對馬島都是兵家必爭之地。
大明在對馬島的軍港,名叫邪馬台軍港,位於對馬島的中部,是一座良港,而且依山傍水,易守難攻,織田信長割讓了對馬島,大明軍前往營造港口,和對馬島宗氏發生了衝突,對馬島宗氏不敵大明軍,選擇了俯首稱臣。
現在對馬島宗氏有了倭國本土的支持,這眼中釘丶肉中刺的邪馬台軍港,就成了大明最危險的戰場。
「陛下,邪馬台軍港,其建造之初,就參考了紅毛番的經驗,高牆丶營寨丶溝壑,留有水門,方便船艦補給,倭國的火器微弱,隻要大明水師是優勢,邪馬台軍港能夠獲得補給,邪馬台可以守得住。」戚繼光簡單說明了一下邪馬台軍港的營造標準,釘在敵人咽喉的一座重鎮,隻要大明水師強橫,有補給,倭寇來多少殺多少。
倭寇攻城,缺乏重型火炮。
「容朕緩思。」朱翊鈞看著堪輿圖,手指在桌上不停地敲動著。
邪馬台軍港撤軍,代表著大明建立的高牆,開了一個縫隙,就像是狗籠子打開了籠門,餓瘋了的惡犬,會從狗籠子裡衝向朝鮮。
大明軍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