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皇帝的旨意不是無所不能的(1 / 1)

第721章 皇帝的旨意不是無所不能的

這些朝中狗鬥,有的是腥風血雨,明火執仗的,有的則是和風細雨丶暗流湧動的,不需要那麽的暴力,甚至不需要在皇帝耳邊說一些讒言,隻需要放一個似是而非的謠言出去,就能把大明君臣共同努力十三年,皇帝和寧遠侯精心經營的和諧關係,毀於一旦。

流言可畏。

任由『寧遠侯趁著倭寇入侵朝鮮,硬頂著陛下不讓朝廷在遼東徵收田賦』這個謠言流傳下去,無論大明入朝平倭的戰爭,最後結果如何,李成梁都是輸家,而且這事看起來,的確是李成梁能乾得出來。

哪怕是在朝堂上製造不出什麽風浪來,遼東地麵也會釀起軒然大波,從李成梁的家丁,到客兵丶到軍屯衛所的軍兵丶到遼東地麵大小有司官吏丶再到入遼墾荒謀求生路的百姓,他們心裡泛起一些心思來。

畢竟是李大帥先乾的!

李成梁看似有很多選擇,但其實就一條路可以走下去,那就是讓遼東徹底軍閥化,成為養寇自重丶擁兵自重的遼東軍閥,因為養寇自重就像是擠兌一樣,朝廷的那些大臣們,一旦心生疑慮,那種子種下,必然生根發芽丶開花結果,彼此之間的不信任,就會成為朝堂和地方噩夢。

國失大信,人心啟疑。

李成梁這次回遼東,對於李成梁和寧遠侯府,是非常非常危險的,因為之前李成梁已經完全放權,並且將遼東戎事進行了全麵的交接,現在,他為了戰事不得不回來。

李成梁說皇帝厲害是皇帝真的厲害,早就把這些個賤儒拿捏的死死的,直接告訴了李成梁,大明皇帝可以接受李成梁軍閥化。

不過不能在遼東,把李氏朝鮮換個李,到時候給朝鮮的老祖宗編幾條族譜,換成一家人就行,李成梁真的不得不走到養寇自重丶擁兵自重這一條路,就去朝鮮霍霍去。

自古以來,朝鮮半島,對中原政權都無法構成實際威脅,因為這塊糧食產量,注定不可能成為龍興之地。

糧倉不見得是龍興之地,但龍興之地一定是糧倉。

「你們這些個讀書人,那些個歪腦筋,能不能用在倭寇身上?往我一個老頭子身上使什麽勁!特麽的,死一死就好了。」李成梁靠在椅背上,心有餘悸的說道:「要不是陛下打小就聰明,跟這些個賤儒爾虞我詐了這麽多年,就這一句,我就是死了,也要被人罵幾百年!」

「真特麽晦氣!」

李成梁是個武夫,這些年成了侯爺,變得文雅了幾分,很少爆粗口了,但現在,他真的有點破防了。

大明皇帝南巡回京後,張居正就硬頂著皇帝,兩次封駁了聖旨,因為雙方都很堅持,最終皇帝對潞王朱翊鏐收押的賤儒進行了冷處理,就關著,不處置。

張居正變得有些極端了起來,在他看來,什麽狗屁的絕對丶有限自由,讓這些搖唇鼓舌的賤儒永遠閉嘴,才更重要。

張居正的這種趨向於保守的極端化,表現的非常明顯,尤其是對所謂的言路暢通這種事,他開始抵觸,甚至反感,因為張居正看到了危險。

現在差點被謠言架到火上的李成梁,就是個活脫脫的例子。

大明皇帝朱翊鈞有的時候,也想不明白,遼東怎麽就變成了大明的葬身之地?

尤其是在萬曆援朝之戰後,遼東的軍閥化,就像是懸崖上滾落的石塊一樣刹不住,最終把整個大明都砸的稀碎,遼東所有人自稱遼人,甚至不停的鼓噪著遼人治遼,萬曆皇帝丶朝堂明公們,在整個萬曆援朝之戰中,對入朝作戰中表現出了極度的不信任,寧願偏聽偏信朝鮮王李昖的詭辯,也不肯對入朝死戰的軍兵有哪怕一絲絲的信任。

賤儒散播這些謠言,有殺傷力,而且極大。

「賤儒是這樣的,你讓他做點事,他什麽都做不成,但你讓他壞事,他比誰都強。」侯於趙悠閒的喝了杯茶,他和賤儒格格不入,總是逆行,從始至終。

「遼東設立布政司之事,我得拿出點態度來,這樣流言蜚語就不攻自破了。」李成梁思索了許久,決定給自己找一條生路出來,遼東承宣布政使司丶提刑按察使司丶都指揮使司,政丶法丶軍三權分離,應該由他李成梁親自來做。

李成梁離開遼東,就是為了推進遼東設省,既然回來了,該打贏的仗,一定要打贏,該辦的事兒也要辦完。

「不好弄。」侯於趙歎了口氣說道:「洪武四年正月,天下府州縣凡一千二百三十九,官5488員,洪武十四年定雲南,內外文武官24683員,這不算吏員丶衙役,有官就有吏,有吏就有役。」

「正德四年,文24000員,武28000員,吏168000員,吏是文職官的七倍,而衙役又是吏之七倍。」

「即便是不算衙役,火夫丶更夫丶巡檢之類,就隻算文官吏員,一地三司衙門,就需要1800員職官,13000吏員,就算遼東地廣人稀,用不到這麽多的職官吏員,我給你砍了一半,900員職官,7000吏員。」

「老李,你從哪裡找這麽多的讀書人啊?」

李成梁的寧遠侯府,不是朝廷遼東設省謀劃的主要阻力,缺人才,才是現實的引力。

現實更加殘酷,決不能像侯於趙說的那樣,直接對半砍,大明地方衙門主要由地方地頭蛇構成,縣裡三把手主簿,通常都是本地士紳,貴州就是典型的例子,因為缺少本地的讀書人,隻能任命世襲的土官來羈縻統治。

「這麽多?」李成梁愣愣的說道。

侯於趙點頭說道:「主簿丶典史丶三班班頭丶六房丶巡檢司丶閘壩丶驛倉庫丶河泊所丶遞運所丶批驗丶鐵冶所丶稅科司丶縣學教諭丶僧道司丶惠民藥局,就這,還不算師爺管的幕僚呢。」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墾荒,有了糧食,吃飽飯,才能有餘糧請書生來教書,這些才慢慢都會有。」

師爺管的幕僚通常有七個,這七個幕僚的職能是收發公文丶前稿(寫稿)丶候稿(審稿簽押)丶班館(詩書禮樂)丶值堂(安排值班)丶跟班(隨侍縣令左右)丶執帳(縣令會計)等等,這已經是最精簡的,如果是那種人口稠密丶十分繁華的上縣,光是管幕僚的師爺就得分出三個來,則師爺下麵的幕僚數目甚至和六房差不太多。

遼東沒有這麽多的讀書人,但凡是識字的人,都已經被侯於趙找來,簡單的培訓下算學,立刻開始上崗了。

「還有一個原因,能在腹地做讀書人,誰願意來遼東吃雪?讀書人,細皮嫩肉,手無縛雞之力,能在山海關內,就決不出山海關。」侯於趙談到了讀書人遷徙的問題,人才流入和流失。

嘉峪關設立兩百年,甘肅雖然窮了點,但每年還是有秋闈,有進士丶舉人丶秀才丶生員,以前是地方不夠大,是陝西行都司,現在重開西域,大明的手腳已經伸到了關西七衛,甘肅還有人用。

綏遠還能靠著陝西丶山西支援,都是窮的叮當響的地方,河套還富一點。

可遼東離京師很近,山海關就像是個單向閥一樣,遼東培養出來的讀書人也要跑到山海關內,山海關內的讀書人,不肯到遼東來。

沒人,就是現實的阻力。

「說到底,還是得靠軍屯衛所和衛所的學堂培養屬於遼東的讀書人,才能徹底解決這個問題,總歸是有願意留在這窮鄉僻壤的讀書人,建設這黑土地。」侯於趙不由得想到了國初時候,太祖高皇帝四處搞軍屯衛所,四處營造衛所儒學堂。

大明兩百多年的國祚裡,有三成的進士,都是出自軍戶。

儒家士大夫們總是高喊著:『聖人之教無往不行』丶『有教無類』丶『儒學教化』丶『移風易俗』,但這些窮鄉僻壤裡,哪有什麽士大夫?一到實踐,儒學士就開始高喊『邊境之民不可以教丶故不必設學』。

侯於趙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道:「哎,遼東北濱邊塞,絕徼窮荒,鮮有儒者,歲時表箋乏人撰書,武官子弟多不識字,無從學問,喪亂之餘,欲求方聞之士,甚不易得,教師絕無丶圖書更少丶經籍殘缺,遼東豈可久守?」

侯於趙自萬曆二年到遼東來,過了除夕夜就已經是第十三個年頭了,他在這裡紮下了根,時間久了,他十分迷茫,這種迷茫甚至有點絕望,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遼東的未來,該何去何從。

他說的問題,是現實引力,理想總是那麽的恢弘,可現實卻如此的殘酷。

李成梁頗為不滿的說道:「你不就是讀書人嗎?你不就是紮根遼東,這一紮根就是十二年嗎?我遼東稱不上物華天寶無所不有,也是物產豐富,怎麽沒有讀書人願來!」

「我就當老李誇我了。」侯於趙哈哈長笑了兩聲,搖了搖頭,他沒有反駁,但李成梁很清楚自己說的是廢話,像侯於趙這樣的循吏,大明又有幾個?

看看那浙江巡撫吳善言,在浙江那麽富裕的地方,都能把浙江九營逼到嘩變。

「陛下,可以把國子監的監生丶落榜的舉人之流,送到遼東來啊,大明彆的不多,走投無路的窮酸書生可不少!」馬林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李成梁看著馬林,又看了看自己的兒子李如鬆,這都是京師京營來的大營子弟,他們習慣了皇帝的無所不能,所以,遇到困難,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陛下下旨就能解決一切問題。

李成梁吐了口濁氣,搖頭說道:「陛下給廩食丶賜衣服而遣國子生入遼,至今已七年有餘,入遼者短則一月,長則半年,幾多棄遼而去,學校雖設,而教官或缺極多,學校仍形同虛設。」

皇帝的旨意不是無所不能的。

「拿了陛下的優待,卻不用心辦事,食君俸當忠君之事!如此反賊,當誅!」李如鬆麵色一變,厲聲說道。

「那不是更沒人來了嗎?不誅的時候,還有人願意到遼東來試試,你現在喊打喊殺,誰還肯來?流放到此,心懷怨懟,必然和那些蠻夷暗通款曲,亦為大禍也。」侯於趙看著李如鬆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不善政事。」李如鬆啞然,他真的不擅長這些政事,思考這些問題,還不如讓他去殺倭寇。

大明京營銳卒都是少爺兵,這是遼東軍兵對銳卒的評價,這不是羞辱,而是一種羨慕。

除了羨慕京營少爺的軍備丶補給丶軍餉標準之外,最重要的是,少爺兵就是不用考慮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兒,隻用想怎麽打贏敵人就夠了。

遼東到現在仍然是實質性的軍管,這些遼東的將領們,往往不隻是考慮打贏,還要考慮如何治理轄區,不至於動蕩,軍政財法一把抓,是常態。

李成梁探著身子,拍了拍兒子的胳膊,笑著說道:「你不用胡思亂想,作為京營副總兵,你就想著打仗就行了,陛下已經格外厚待遼東了,咱吉林丶咱遼東馳道可以直達!這是連南衙都沒有的待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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