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2章 世界是一道精致的灰
朱翊鈞打算把侯於趙派到浙江去,為申時行分擔一些壓力,這個任命將會在援朝戰爭結束後任命,此時遼東不適合有重大的人事任免,作為大明入朝作戰的大後方,遼東此時需要極度的穩定。
任何不穩定因素都要被清除。
「陛下聖明。」張居正並沒有一味的封駁皇帝的聖旨,而且大多數情況下,張居正都是讚同。
「朕聽聞,先生最近收緊了雜報的創辦條件,並且對已經創建的雜報進行了重新的審查?」朱翊鈞問起了過年之後,內閣首輔張居正的第一條政令,內閣聯合禮部丶刑部,對各雜報進行了全麵的審查,關停了十一家雜報,幾乎所有的雜報,都被要求整改。
而且要求雜報署名不能是筆名,必須是本雜報社的實名筆正署名,人要對自己說的話負責,連大明皇帝都重信守諾。
這個政令,被視為張居正阻塞言路丶蒙蔽聖聽的鐵證,即便是大明朝臣已經非常確認皇帝和元輔帝師是穿一條褲子的,但一些言官,還是上了奏疏,批評張居正的政令,有些過於霸道了。
「陛下,一些雜報的言論,已經影響到了公序良俗,風力輿論的管控是很有必要的。」張居正非常堅持的說道,他不會因為皇帝的詢問,改變自己的想法,必要的輿論管控,有利於公序良俗。
張居正是個臣子,在他看來,這些雜報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反賊,全都是挾民自重,全都是在逼宮,全都在謀反,所以他收緊了關於雜報創辦條件,需要兩個有資格辦刊的雜報進行保舉,並且出了任何問題,將會進行橫向和縱向的連坐。
橫向的連坐,是這保舉的兩個雜報社要被連坐,縱向的連坐,主要是對三個雜報所有過往的雜報文章進行追查連坐。
封建帝製總是有自己的局限性。
「陛下,這次遼東,李成梁被一句謠言險些逼上了絕路,言路暢通從來不是胡言亂語丶指鹿為馬。」張居正說起了李成梁遇到的危險,這次是皇帝預判到了賤儒們的喪心病狂,沒讓賤儒得逞,但下次呢?陛下不能事事料敵於先。
信任危機,是一個惡性循環,隻要有一點不慎,就是滿盤皆輸,這次是李成梁,下次就有可能是戚繼光了。
戚繼光要領京營入朝作戰,這就是很好的突破口。
張居正不能坐視不理,他選擇了絕不姑息。
「嗯,先生所言有理,就依先生所言。」朱翊鈞沉默了片刻,看著戚繼光不動如山的模樣,讚同了張居正的做法,戚繼光和賤儒選一個,朱翊鈞寧願把所有賤儒都殺了。
在這一刻,朱翊鈞也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他這個皇帝,給的自由過了火。
這個過火,正在被張居正糾正。
在李如鬆帶領大明騎營向著遼東進發時,北衙有七份雜報,對大明軍出征提出了自己的質疑,就像林輔成拿出的那些帽子一樣,大家站在各自的立場,分析了其中的利弊。
這些利弊分析的很好,大多數的雜報筆正都認為,得不償失。
這一仗,即便是以最吝嗇的預算,也要七百萬銀的預算,如果加上糧草丶人力物力等等,大明為此至少要付出一千萬銀,而且這還是以速勝去算,真的要打個三年五載,而且真的要去倭國滅倭,又是一筆恐怖的支出。
這些銀子,無論是用在開海,還是用在重開西域,都是碩果累累。
甚至有人認為,可以接受織田信長的條件,隻要倭國隻占領漢城,不再繼續進攻,大明占領仁川丶邪馬台軍港,朝鮮局勢就是可控的。
但朝中的極端保守派在這件事上,達成了高度一致的共識,無論如何,哪怕再苦,都不能讓倭寇上岸。
因為真的讓倭寇上了岸站穩了腳跟,就是大明東北方向,永久的心腹大患。
而且大明也有例子,那就是日不落帝國西班牙的教訓,費利佩一時沒看住,讓英格蘭的海寇們在尼德蘭地區上了岸,看看現在費利佩左右見絀的狼狽,大明理應吸收經驗和教訓。
不能讓倭寇上岸,就是基本共識。
「陛下,臣不想日後的大明,以醜陋為美丶以愚蠢為智丶以無恥為禮丶以下流為德,仁義禮智信,是做為一個人的起碼道德準則,也是大明江山社稷的公序良俗,臣實在是不想變成大明變成泰西那樣的蠻夷,否則臣的變法,就是曆史的罪人。」張居正很清楚,陛下是願意讓人說話的,而且喜歡親自參加各種聚談。
所以張居正希望能夠解釋清楚,他這番舉動的目的,不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在大明的地位丶有冒犯皇帝的實力。
「朕知道,保守的時候要激進一些,激進的時候要保守一些,這做人做事,就是如此矛盾著。」朱翊鈞笑著說道,這不是政見有彆,不是路線分歧,說清楚就好了。
朱翊鈞看著手中的黃冊,黃冊丶魚鱗冊,大明皇帝失去這兩樣治國法寶已經一百七十餘年了,現在終於再次回到了皇帝的手中。
張居正在實踐中發現,縣裡的丁口在漲丶府裡的丁口在漲,唯獨省裡的丁口不漲,因為布政司衙門不需要徵收四差銀,懶得管,大明官僚個個都是平帳仙人,全都在糊弄皇帝,其實這黃冊,哪怕是省裡全都更新了,到了戶部丶內閣這裡,大臣們不願意更新,也可以繼續糊弄皇帝。
張居正用黃冊,換了對賤儒的有限捂嘴,這不是挾功自重,哪怕是張居正要的更多些,比如把賤儒都殺了,朱翊鈞覺得要求都不算過分,況且張居正所言有理,不是無的放矢。
「陛下,大明褫奪朝鮮國王李昖王位的聖旨,石沉大海了。」張居正眉頭緊蹙的說道:「李舜臣跟著李如鬆去了遼東,準備入朝作戰,而李後白留在了京師,大明遣朝鮮使臣把聖旨送到了平壤,卻沒有收到任何的回覆,李後白以過年為由搪塞了一番。」
「陛下,要曉諭入朝軍兵,警惕朝鮮王公和倭寇同流合汙,蛇鼠一窩。」
為了保住自己的王位,這朝鮮王指不定要做出什麽事兒來,大明應該保持足夠的警惕,防止上當吃虧。
也不是張居正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張居正的軍事天賦和皇帝差不太多,他們對戰爭沒有足夠的了解,張居正覺得大明如果沒有足夠的警惕,朝鮮這幫蟲豸把大明軍行進路線出賣給倭寇,那大明軍兵要付出慘痛的傷亡。
「朕已經交代過李如鬆了,戚帥也要小心,能不讓朝鮮知道我方行動,就不必要讓他們知道,有必要他們配合,也要警惕。」朱翊鈞對著戚繼光十分肯定的說道。
「臣遵旨。」戚繼光俯首領命。
朱翊鈞忽然對萬士和說的那句,蠻夷狼麵獸心,畏威而不懷德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馮大伴,下章刑部,將潞王收押的那些賤儒,一體流放呂宋吧。」朱翊鈞看著馮保,下了一個決定。
朱翊鈞本來打算放了他們,但現在改了主意,他十分確信的說道:「當錯誤的代價不需要自己承擔時,犯錯就是沒有任何成本的,那麽這個犯錯的人,就會一直犯錯下去,並且堅信自己是正確的,因為他從來沒有懲罰。」
「對於任何人都一樣,包括皇帝也是如此。」
「大戰在即,不能讓賤儒擾亂人心了。」
「臣遵旨。」馮保俯首領命,站在馮保的立場上,把這些賤儒全殺了,這些賤儒都得叩謝皇恩!
因為皇帝沒把他們九族一起抹去,胡言亂語丶指鹿為馬丶搖唇鼓舌鼓噪人心,甚至還敢指斥乘輿,曆朝曆代,早處死了。
陛下之前居然還打算放了他們,現在要僅僅是流放,陛下真的是太善了!
「陛下臣以為,此次入朝作戰,有幾個關鍵的地方,義州丶平壤丶仁川丶漢城丶釜山,隻要這次順利拿下了義州,這次大明就贏了一半,如果能拿下漢城,倭寇就隻有被趕下海的下場了。」戚繼光神采奕奕,目露精光,似乎恨不得馬上飛到朝鮮去。
無他,終於可以再次殺倭寇了!
戚繼光為陛下講解朝鮮局勢的時候,眼裡有光,朱翊鈞看著這個狀態的戚繼光,十分懷疑,李如鬆能不能打得過這五十八歲的老人家。
已經五十八歲的戚繼光,再次掛帥出征,他有一首詩,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這些脊梁的詩詞,一半成功自然在遣詞用句上,另外一半,這些脊梁總是用自己的一生為自己的詩,做了注腳。
詩以言誌,言畢竟隻是言,用命做注腳,是一種浪漫,十分獨特的浪漫。
戚繼光的興奮是肉眼可見的,比他被封為奉國公的時候,要高興的多的多。
封奉國公時,戚繼光當然高興,但很多時候也是出於陛下需要,出於帝國需要,但現在,當了奉國公還能殺倭寇,就是喜上加喜!
大明皇帝再次履行了自己的承諾,戚繼光封公的時候,他其實覺得自己再無帶兵打仗的可能了,功高震主也是曆史教訓,那時候陛下就說滅倭和重開西域,現在戚繼光領兵入朝了。
在戚繼光看來,拿下了義州,大明軍就勝利了一半,拿下了平壤丶漢城,倭寇就必輸無疑,這是一個軍事家的判斷,朝鮮和倭國的縱深並不深,縱深淺,真的非常容易打。
戚繼光離開之後,朱翊鈞看著戚繼光的背影,忽然對張居正問道:「先生,你說,此戰幾成勝算?」
「額,臣以為就以軍事天賦而言,倭國所有的大名們,包括織田信長加起來,都不是李如鬆的對手,而李如鬆稍遜戚帥,主要是有的時候李如鬆管不住自己的性子,容易做些危險的激進決策。」張居正做出了一個極為客觀的評價。李如鬆很強,但他隻要一天不能約束好自己衝動的性格,就終究和戚繼光有差距,距離國之柱石,還有些距離。
「希望這次李如鬆在朝鮮戰場上,能讓朕刮目相看吧。」朱翊鈞笑著說道。
大明皇帝下了聖旨,將潞王收押的賤儒給流放了,這個結果,對於雜報的筆正而言,就像是天塌了一樣,連一直支持有限自由的陛下,都先後流放了林輔成和一批意見簍子,這種風向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