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7章 你不是知錯了,是知道自己快死了
「陛下,這次東南豪商居然支持戰爭,這是讓人十分意外的,臣注意到,這些豪商也在鼓噪水師無限製的擴張,他們的聲量,雖然還是不如賤儒,但理當警惕了。」海瑞十分凝重的勸諫陛下,不要隻看到東南豪商,豪商富賈的進步性丶積極性,也要思考他們的另一麵。
馬經綸的極端論,是要注意的,這些新興的資產階級,他們也是有危險的。
海瑞的這種說法,符合大明眼下治國總經,《矛盾說》,矛盾普遍存在,一件事一定有好有壞。
地主老財們的立場是絕對反對戰爭,因為曆史經驗告訴他們,朝廷一旦開始窮兵黷武,一定會拿他們開刀,比如漢武帝的算緡令和告緡令。
崇禎末年,國帑內帑窮的跑老鼠,可是西北又鬨起了闖王,崇禎皇帝沒辦法,四處募捐,結果連國丈都不願意,最後給了一千兩糊弄崇禎皇帝,也是這種立場,想讓我拿錢出來幫你皇帝打仗,門兒都沒有!
長期以來的重農輕商,也造成了商人的地位低下,棄儒從商是被人看不起的。
而這批新興的豪商富賈們,不僅支持朝廷的水師擴張,甚至還拿出了真金白銀,支持大明進行戰爭,而不是遵循『我真的有一頭牛』的規律,不肯拿出一分一毫來。
海瑞的意思非常明確,警惕這些新興的資產階級,過度的影響和左右朝堂決策,並且朝廷應該警惕,他們和鄉賢縉紳丶地主老財一樣,通過各種活動,謀求特權。
海瑞在南衙就辦過一個案子,類似於李開藻張冠李戴,完全霸占了李開芳的所有成就。
南衙的案子是南衙東麓書院有一個連秀才考不上的學子,突然就成了人人交口稱讚丶琴棋書畫丶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的天才,甚至弄的南衙國子監都很被動,這等天才,國子監居然沒有招錄,國朝的選士機製就是差,死板教條。
結果海瑞仔細一研究,才發現不過是張冠李戴罷了,那學子根本就是假的,準備的詩詞都是提前找人代筆。
但這個案子,和李開藻的性質完全不同,李開藻那本身也是天才,真的有實力能考中進士,隻不過族兄李開芳更強。
而海瑞辦的這個案子,完全是一些豪商富賈們,為了試探著把一個廢物送進國子監而已,如果試探成功,日後國子監裡就都是這種草包。
「海總憲所言有理。」朱翊鈞頗為感慨,能青史流芳的人,個個都是人中龍鳳,海瑞對矛盾說運用十分熟練,他看到了新興資產階級的危險,相比較張居正擔心新興資產階級對皇權的威脅,海瑞主要擔心這些以海貿為主的新興資產階級,把大明綁上窮兵黷武的戰車之上。
對於任何一個集體,無限製的丶盲目的擴張,危害都是致命的。
矛盾說,這個學說,是十分偶然的產物,是朱翊鈞當初沒有掌權,還在學習時候,為了虛張聲勢,為了嚇唬張先生,大抵就是要營造一種『我很強的,你不要篡位,否則要你好看』的氛圍,實際上,張先生不用嚇,朱翊鈞十歲時候,也嚇不住。
皇帝大錘小錘,不斷敲張居正思想鋼印敲出來了矛盾說,而這個沒有任何立場,隻是方法論的學說,一次又一次的驗證了它的廣泛性。
朱翊鈞認真的看完了海瑞的奏疏。
大明皇帝南巡,有些妖魔鬼怪就蟄伏了起來,南衙這十四名以公謀私的官員,就是這種蟄伏起來的妖魔鬼怪,皇帝一走,他們就暴露出來了。
以陳君庸丶趙參魯丶周伯開等官員為核心,濫用職權,公門謀取私利,建立的南衙棉花王朝——南衙棉幫,在皇帝的封建鐵拳之下,轟然倒塌。
整個過程不超過十天,這是有法可依的鐵拳,大明的律法規定了衣食住行不得囤積居奇,哄抬炒作價格,棉花一斤七文是違背大明律的。
朱翊鈞從海瑞的奏疏上了解到,南衙的這個棉幫是個龐然大物,陳君庸等官員利用鈔關人為限製棉價,而他們的師爺們,則是設立了一個個門檻極高的交易會,以十四文每斤交易本地長絨棉,而這些交易會裡,還有一大堆的豪商富賈,他們負責養打手,強買強賣丶爭搶地盤丶尋釁滋事,逼迫其他棉紡就犯。
這個棉幫,已經影響到了棉紡行業的健康有序,陳君庸這些官員,偽裝的很好,但皇帝不信任儒生文官,一眼就把他看穿了。
「朕怎麽覺得還有不對勁兒的地方,漕運丶禦史丶政令丶交易會丶打手,還有什麽是朕沒有注意到的嗎?」朱翊鈞眉頭緊蹙自言自語了兩句,陷入了思考,忽然抬頭說道:「不對勁,還有不對勁兒的地方,帳對不上!」
朱翊鈞看著奏疏,覺得有問題。
海瑞疑惑的問道:「還有不對勁的地方?」
朱翊鈞麵色凝重的說道:「從一開始就不對勁兒!」
「海總憲,這個棉幫足夠龐大,但是還沒大到心腹之患的地步,這麽滾下去,一定會越滾越大,最少還要兩三年,才會被朝廷所看到,畢竟咱大明的糾錯機製還是穩定運營行之有效的,鬨大了,自然會捅到朝廷來,朝廷也必須處置,而朝廷有自己的流程,必然造成僵化。」
「賺的錢太少了,隻有七十萬銀,這是瞧不起大明棉紡產業,還是瞧不起棉農?」
「有人在主動刺破這件事!而這個問題裡最核心的就是銀子!有人要跳船,把隊友賣了,吸引朝廷的目光,然後把銀子運出去!水師現在為了應對援朝滅倭之戰,雲集北方。」
海瑞猛的瞪大了眼睛,立刻俯首說道:「理當立刻下章鬆江巡撫申時行丶鬆江鎮水師總兵陳璘,嚴密稽查。」
「善。」朱翊鈞對著馮保大聲的說道:「立刻下章鬆江鎮水師,朕的銀子,一分也彆想跑!」
海瑞知道,陛下這個猜測很可能是真的,他就是有點不太明白,這是一種政治天賦還是對白銀的敏銳嗅覺?大抵是兩者皆有。
南衙棉幫案中的棉幫,還沒有龐大到需要朝堂側目的地步,卻出現在了禦史的奏疏裡,文華殿的廷議之上;案件的辦理過程過於順利,一切都是如此水到渠成,顯然是另有隱情;目前查抄的白銀隻有七十萬兩,實在是過於少了,要知道棉紡的規模超過了絲綢,這可是大明最大宗的買賣。
陛下在這方麵的想像力是非常躍遷的,立刻就想到了有人在主動刺破丶有人在出賣隊友丶有人在轉移白銀。
事實證明,陛下不是無的放矢,很快在鬆江府的緹騎們就找到了這個主動刺破的案犯。
主動刺破棉幫案的人,正是已經被捕的案犯,戶部左侍郎周伯開,他是整個棉幫最大的肉食者,也是獲利最為豐厚的那個人。
周伯開,嘉靖二十三年進士,會試第一百九十名,殿試超常發揮弄了個二甲第四名,考中進士之前,周伯開已經成婚,並且育有一子,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但很快周伯開發現,自己要往上爬,得和離。
當時朝中已經是嚴嵩當國,烏煙瘴氣,這京師之中也有了榜下抓婿的鬨劇。
翰林院修撰江汝奎要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周伯開,無權無勢隻是高中的周伯開,無奈隻能答應了下來,和原配和離,而且孩子也改了母姓,有權有勢的江汝奎,是不允許周伯開有汙點的。
婚後的生活並不美滿,甚至是十分糟糕,後來,嚴嵩倒台,周伯開也不能和離,因為和離,會影響仕途,連齊家都做不到,如何治國平天下?
萬曆三年,周伯開年紀大了,到了南京戶部養老,這棉幫就在他手中逐漸壯大了起來,之所以要主動刺破,實際上是周伯開和陳君庸在棉幫之中內訌,陳君庸威脅,不出讓利益,他就把棉幫給捅出去,周伯開,那是心一橫,腳一跺,直接讓禦史彈劾棉賤害民。
不是說要死一起死嗎?那就一起死!
他判斷,對窮民苦力非常同情的陛下,一定會出重拳。
周伯開把所有的存銀,都交給了他真正的兒子,就是他和原配所生的那個改了母姓的兒子,在周伯開的心裡,這才是他的嫡長子。
朝廷對周伯開的原配丶嫡長子是完全不知情的。
而周伯開的兒子,把棉幫所獲的近百萬兩銀子,分彆藏在了十七條馬船之上,準備離開大明向呂宋達沃城而去,在離開的時候,被大明海防巡檢給查到了。
「感情還是朕耽誤了他周伯開的謀劃,朕在南衙把地下錢莊一網打儘,弄得周伯開的兒子隻能把銀子裝船,鋌而走險了。」朱翊鈞看完了南衙緹帥駱秉良的奏疏,滿臉的笑容。
銀子沒有跑掉,真的是值得開心的事兒!
周伯開的兒子必須儘快逃跑,一旦抄家程序啟動,以皇帝的性子,連地裡有幾根蚯蚓都要搞清楚,改名換姓的兒子也逃不掉的,所以必須要快,但地下錢莊被皇帝一拳給打散了,隻能鋌而走險,走蛇頭馬船,冒險把銀子送出去了。
「這周伯開,連兒子都被抓了,理由還是一大堆,理由再多,他的銀子也是以傷害棉農為代價聚斂而來,說破天,他上對不起陛下的信任,下對不起萬民所望,該死。」馮保對周伯開的供詞不屑一顧。
周伯開的供詞,洋洋灑灑近萬言,但歸根到底就一個想法,錯的不是我,是這個世界!我隻是比較倒黴,恰好被抓到了而已!
「這下,大明軍援朝滅倭的糧餉,又多了人讚助!」朱翊鈞收起了奏疏,繼續處理庶務。
朱翊鈞想做什麽,總是有人讚助,這就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戚繼光在萬曆十四年二月十四日順利抵達了義州,義州的碼頭已經是熱火朝天,泊位棧橋已經修好,一天能夠容納三百條船進出的小型港口,足夠大明軍使用了,而且義州港還在擴建之中。
隻要平壤還沒有淪陷,義州這個戰略支點,就會越來越穩定。
戚繼光下船,用力的跺了跺腳,全部由五桅過洋船構成的運兵船十分平穩,而且渤海也不是特彆狂暴,一路上非常順利。
「戰事如何?平壤是否淪陷?」戚繼光剛下船,立刻詢問前來碼頭接應的遼東參將祖承訓,在船上,戚繼光比較擔心平壤陷落,一旦平壤淪陷,義州就在兵峰之下了。
「差一點就給倭寇得手了,李副帥高估了朝鮮守軍的守城之心,倭寇一到,他們就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