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淩經蕭倉舒這樣一提醒,頓時暗道,對也!對也!我怎麼把這個人忘記了呢。
徐文若,絕對是蕭元徹的左膀右臂,但也是他身邊絕對特殊的存在。
京都龍台大族徐家,自徐文若祖父徐琨始,徐文若父徐悼、族叔徐慨、徐惇;兄徐文署、弟徐文逯、族侄徐嵇,再加上徐文若本人,一門八人,皆當世名士,被世人並稱——“徐氏八龍”。這八人皆有經天緯地之才,其中以徐文若和徐嵇聲名更顯。
而徐氏一門,在大晉王朝可以說是除了四世三公的大將軍沈濟舟沈家之外,最顯赫的家族。
徐氏滿門世受大晉皇恩,皆忠貞之士。如今晉室衰微,徐文若入仕,對於蕭元徹的情感也更為複雜。
他不似郭白衣,那郭白衣隻是一個單純的謀主,甚至郭白衣知道蕭元徹的喜惡,投其所好,頗得蕭元徹賞識。
徐文若老成持重,做事穩如泰山,蕭元徹陣營的軍政、民政、方略幾乎皆出自徐文若之手。
按說這徐文若應是蕭元徹最得力的臣子,但徐文若身後代表的是整個龍台徐氏家族,因徐氏世受大晉皇恩,徐文若雖在曹營,也儘心竭力的為蕭元徹做事。
隻是,他可以說是古今最大的矛盾體,其心還是向著大晉,更是為了這大晉風雨飄搖、殘破不堪的江山社稷,左支右絀、嘔心瀝血。
隻是因為如今遍地軍閥割據,朝廷勢力衰微,大晉國勢日薄西山,非他一人力所能及也。
無奈之下,他彆無選擇,不得不借人之手重振天威。
沈濟舟貪戀權位,居心叵測;劉靖升守土之豚,江山無望;錢仲謀偏安一隅,遠離中原。
至於沙涼馬珣章、益安劉景玉皆是碌碌之輩。
故而他放眼天下,除了蕭元徹,他彆無選擇。事實上除了蕭元徹,他也無法選擇旁人。蕭元徹勢力在京都朝堂首屈一指,為了大晉,便是退一步說,為了整個徐氏家族,他也不得不倒向蕭元徹。
然而,他明知事不可違,卻仍然夙夜憂心,為了能讓蕭元徹與大晉天子達到一個微妙的平衡,他便首倡了奉天子以令不臣的策略。力主蕭元徹迎四處寄人籬下的天子安帝劉端於龍台,重修舊宮室。那流離失所的晉帝方有了安身之所。而那奉天子以令不臣的政策也成了蕭元徹勢力的政治綱領和絕對的行動核心。
然,天子雖安,卻成了任蕭元徹手中的提線木偶。徐文若每每思之,皆百爪撓心,心中悵惘。
如今,隨著蕭元徹逐漸做大,他知道局麵已遠非他所能控製,故而時時有些身不由己。
隻是徐文若心中的大義卻仍舊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而且此人的品行中正端直,無論是清流派、保皇黨亦或者蕭元徹陣營對他都存著無比的敬畏之心。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可能久居中樞職位。
一個董皇後,他或許不會出手相救。
倘若再加上一個天子血脈呢?
想通這一截,蘇淩心中再無掛礙,隨即道:“倉舒,徐令君的確是絕佳的援手,你可與我同去說項。”
蕭倉舒搖了搖頭道:“我跟令君雖目的相同,但所求不同。他所求者皆在大晉,蕭元徹乃是我父親,無論如何,我也要站在父親這邊的,我隻是不忍未出生的胎兒就死......”
蕭倉舒神色一暗道:“我做出這樣的事情,雖也算大義,但必究在孝道上有失,再者,我的身份若是去了,那徐文若豈能不顧慮,怕是要吃閉門羹的......所以,一切拜托蘇哥哥你了!”
蘇淩點了點頭,暗想蕭倉舒果真至純至性之人也!小小年紀,又有這番思慮,遂朗聲道:“兄定不負弟所托!”
蕭倉舒這才站起身來,兩人相對,鄭重一揖。
蕭倉舒方才告辭告辭,臨走前鄭重的向蘇淩行了三個大禮。
蘇淩阻攔不住,蕭倉舒鄭重道:“這三禮你當受得,無辜生命拜托大兄了。”
說罷轉身離開,望著蕭倉舒離開。
蘇淩心中原先心中的寒冷,竟驀地升起絲絲暖意。
在這亂世中的一個少年身上。
他竟然看到了閃著人性至善的光芒。
蕭倉舒走後,蘇淩告訴王鈞和杜恒看好店門,若有人問他去往何處,便說自己去探查茶葉丟失的事情去了。
又等了片刻,蘇淩這才溜溜達達出了門去。
他竟不直奔徐宅,而是先到了漕運碼頭一趟。
隻見漕河寬闊,風平浪靜。河上白帆點點,頗為壯觀。
碼頭之上人來人往,船工多負重前行,被重物壓彎了腰去。
人間平凡皆苦,隻為生計奔波而已。
蘇淩駐足河邊,河風已冷,他不多耽擱,這才又投身到人群之中。
徐宅雖樓閣不多,卻也方圓寬大,正門處雖不甚雄壯恢弘,但也莊肅有加。
蘇淩看罷多時,踏上台階,早有門前侍衛迎上,蘇淩將蕭府供奉的令牌遞上道:“勞煩通秉徐先生,不好堂蘇淩到訪!”
那侍衛早聽說過蘇淩之名,不敢怠慢,客氣的讓蘇淩稍待,便撒腳向宅內去了。
不多時,這侍衛回來道:“我家大人在書房恭候蘇公子。”隨即搭了個請字,領著蘇淩進入徐宅。
徐文若的書房不大,蘇淩看去,滿眼皆書。
房中燃了檀香,清香陣陣,沁人心脾。
隻是蘇淩卻感到一絲寒氣。
他這才發覺,這當場中書令君的書房中竟無炭火爐。
徐文若一身灰藍長衫,正坐在書案之後手中拿著一本書,正看的入神。
桌案旁一卮清茶,微微的冒著熱氣。
蘇淩不敢打擾,恭身站在門前。
徐文若看了一會兒書,抬起頭來這才看到蘇淩進來,淡淡笑道:“稍坐,待徐某讀完這幾頁書。”
蘇淩這才拱手坐了。
徐文若再不說話,又拿起書卷,專心致誌的看了起來。
書房安靜無聲,隻有窗外冷風吹動光禿禿樹乾的聲音。
徐文若全然沉醉在書中,眼神不錯,時而還拿起筆來,在書頁上圈寫著什麼。
蘇淩舊傷未愈,這幾日又費心力,這屋中未生炭火,不一時,已然渾身冷意,隻得重又站起身來,輕輕的踱著步子。
終於徐文若將這書放下,抬頭正看到蘇淩在屋中踱步,這才知道蘇淩大抵是寒冷難捱。
這才有了些許歉意道:“我慣了,總是到隆冬十分方燒了炭火爐,未成想使蘇公子受寒。”
蘇淩忙擺擺手,重又坐下,仆人上了熱茶,蘇淩喝了幾口,這才有了些許暖意。
蘇淩方不解道:“令君大人,便是尋常百姓家,此時節也多生了炭火,為何......”
徐文若淡淡道:“我本就不怎麼怕冷,再者大晉國財凋敝,省下一點,總歸是儘些綿薄之力。”
說著便向外間道:“取了炭火爐來......”
蘇淩忙道:“令君大人於小事上見家國之心,我也就客隨主便,再說喝了些熱茶,這會兒暖和很多。”
徐文若這才似有深意的看了蘇淩一眼,點了點頭道:“蘇公子果真妙人......”
兩人喝了會兒茶,徐文若便道:“今日蘇公子來訪,是有什麼要緊事麼?”
蘇淩這才道:“毛尖茶葉被一群不明的賊人劫了,還殺了數十船工。”
徐文若點了點頭道:“此事我聽郭祭酒說過,我那稍許分成聊勝於無,倒是蘇公子的茶葉生意卻是耽誤了。”
蘇淩心中一動,覺得徐文若似有所指。
他說的雖平緩,但莫非是在暗自提醒自己不過是個生意人?
蘇淩嗬嗬一笑道:“反正都是司空花錢采買的,令君乃是司空臂膀,我也是司空供奉,反正都是司空吃些虧......”
兩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
徐文若這才又道:“可是這件事有了眉目?蘇公子為何不去郭祭酒那裡。”
這是在提醒蘇淩,分清親疏啊。
蘇淩暗道,好個徐文若,幾句話不顯山露水,已然暗含機鋒。
蘇淩也不生氣,他知道徐文若對他心存芥蒂,皆是關於那血詔之事。
隨即,他淡淡一笑道:“這些事情自有白衣大哥和暗影司暗中察查,我今日來,卻是不為此事。”
徐文若卻不接他話,看了看蘇淩幾眼,聲音不高不低,不冷不熱道:“蘇公子年少有為,不僅生意做得好,而且有謀略有眼光,更是審時度勢,深得司空青眼,若心中隻有司空一人,無論何事,全力為司空謀劃,當不久在我徐某之上也!”
蘇淩聽著這話滿是誇讚,卻暗中頗有幾分譏諷之意。
大晉國朝,心中隻裝司空一人,這乃是暗諷他甘願投效司空,不思報國了。
無論何事,全力為司空謀劃,若是正事,倒也還好,若是哪日司空有上位之意,自己的謀劃豈不是叛國大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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